情到深處是純美

——讀秦勇散文集《橘香流過三峽》

李達武

在詩歌、小說、散文、戲劇這四大文體當中，其實最好寫的是散文，然而最難寫的，也是散文。

散文好寫，是因為散文不必拘于詩歌的格律、小說的情節(jié)、戲劇的場景等束縛，隨筆可寫，隨事可記;散文難寫，因為好的散文須有詩歌的韻味、小說的厚重、戲劇的生動才會引人入勝。因為散文的“散”，所以起步階段才好寫;也正因為散文的“散”，所以升華階段才難寫。

中國的散文創(chuàng)作源遠流長，從《尚書》《周易》的經典之中就有了散文的雛型。而散文的語言，也一直在隨著時代的變遷而發(fā)展。先秦文章的古樸深澀，經數百年而轉為漢魏兩晉的清通透脫，再轉為隋唐五代的典雅凝煉，最后歸于兩宋明清的明白曉暢。而明白曉暢之風，則波及于民國乃至當今�？匆豢粗熳郧�、徐志摩、林語堂、冰心，直至林清玄、賈平凹、余秋雨等當代散文家——他們的文筆都是在明白曉暢的底色上繪出五彩斑讕的“百花齊放圖”，令人嘆為觀止。

作為重慶新一代散文創(chuàng)作的“在場主義”者，秦勇的文字便是當代散文“百花苑”里一朵朵“開著”的奇葩。他的散文集囊括了近十年的心血，其“我散”與“我在”水乳交融，讓我閱罷之余不禁尋味不已。秦勇本是詩、書、畫、樂四種才藝集于一身。正因如此，他的文字才充溢出一股別樣的風情，別樣的雋美，這與他個人的天賦大有關系。秦勇的散文寫真切的，寫在場的，寫帶著體溫的，本源深邃之上而別開生面，于勾勒點抹之際創(chuàng)意出三種當今散文難得的、獨特的美學思潮。

一抹源于現(xiàn)實生活的清新之美。不少散文家有一種脫離現(xiàn)實、脫離生活而“為寫而寫”、“為散而散”的傾向。他們不寫天藍水清，專寫海市蜃樓;他們不寫底層悲歡，專寫上層浮華;他們不寫下里巴人，專寫紙醉金迷。而秦勇則迥然不同。他用《悟茶》、《汗蒸人生》、《石頭的清歡》等身邊熟悉的瑣事、細物，拈起滾滾紅塵中的“一花一世界”。

人誰不曾汗蒸?秦勇卻如菩提樹下的高僧在汗蒸館悟到“在生命的大自然里，汗蒸出一個透徹、酣暢、豁達的美好人生�！比苏l不愛拾石?秦勇卻悟出卵石入水則清新而鮮活，脫水則枯澀而暗淡，而人心亦如此：人若有情有趣，則自是生機盎然;人若無情無趣，而自是死灰枯木。人誰不樂飲茶?秦勇卻寫出了“平靜也好，慷慨也行，繁華也罷，是非成敗，茶湯淘盡，回首時唇齒留香。喝到水窮處，味從盡頭生”的絕妙……若無對現(xiàn)實生活的深切體驗和潛心體悟，他又怎會捧來這一抔抔清新的文字來為我們賞心悅目呢?也正是如此，讓他的散文有了一股接通“地氣”般的美妙味道，猶如晨曦初起時紅土地上彌漫的芬芳。

一抹來源于傳統(tǒng)文化的典雅之美。當代大陸不少散文家知今而不通古、知末而不守本，缺少了古往今來經史子集、詩詞歌賦的涵詠，自然也就缺少了傳統(tǒng)文化的滋養(yǎng)，更談不上對中華文化的繼往開來和傳承發(fā)揚了。然而，秦勇卻跳出了這種“無本無源、坐吃山空”的創(chuàng)作怪圈，憑借著自己對傳統(tǒng)文化的深耕細化而站到了普通作家不能企及的高度。他所景仰效法的兩位大師，既非國外名家，亦非當代巨擘，竟是杜牧、蘇軾兩位古人，與他交往，發(fā)現(xiàn)他無論走到哪里都帶著他倆的詩選，這便看出了他的根基之所在了。秦勇散文的選材和語言都很厚重，他擅長五律古賦，文集中有篇《甘井湖記》洋灑千言，其中“不以桑田，不以滄海，潮漲清兮以洗心，潮落濁兮以鑒史”之語，佳句天成�！短K東坡與忠州》更是發(fā)今人之未有、明詩賢之馨德，既寫活了蘇軾的豪情天縱，又寫實了忠州的人文底蘊�！镀纷x白公祠》、《拜謁陸贄墓》則抒思古之幽情、述通古之深意、得圣賢之志懷的心聲流露，讀后塵襟頓爽。傳統(tǒng)文化滋養(yǎng)，使秦勇的文字可貫古今而通幽明，出則千仞之上而飄飄然，入則市井之間而陶陶然。

一抹來源于人性深處的溫馨之美。他在《尋找那星空》中其實是在和自已的夢想對話;他在《石頭的清歡》中是在和女兒對話;他在《李花開時》《粉筆的舞蹈》中則是和學生在對話，對三尺講臺的眷戀。他在文中所直面的，都是純潔無瑕的童心、孝心、愛心，和他們進行“零距離”的交融，離開了秦勇自己與之對等的純潔和真誠是不可能的。在《芭蕉花》中，秦勇寫給妻子“窗外芭蕉碧如玉，窈窕綠影正當時。蕉花葉葉云舒卷，夜雨聲聲兩相知�！痹凇锻┗〞r節(jié)》《散步》中寫母親無盡的慈愛，“母親!桐子樹花開花謝，不變的是對春天的感恩。而我，對您不變的，是永恒的眷戀!”秦勇用他從心底流出來的純潔瑩亮的文字構建出了一個無比溫馨、澄澈、仁愛的世界。

三種別致的文字之美，是“在場主義”散文性與在場精神之美，造就了秦勇的散文特色，足以在當代散文界脫穎而出。在我看來，當代散文大家中，賈平凹的文章質樸平實、回味悠久，但題材失之于窄，不夠開闊;余秋雨學識淵博，文筆流暢，但有時候又近于賣弄自炫;錢鐘書筆下妙語連珠，幽默詼諧，卻太過冷嘲暗諷，失了雍和之氣。獨見林清玄的文字既有古樸之味，又有當代之趣，唯一遺憾的是宗教氣息太濃。秦勇的文筆趨學余秋雨，語體頗近林清玄，有扎實通脫之處，詩情畫意之處，他若能博采這些大家之長而力避其之短，應當可在散文創(chuàng)作上建樹不凡，走得更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