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涌
二郎神的山鞭在神話中噼啪作響,余音過處,整個山頭便星羅棋布著渾圓和神秘。這就是被佛學大師歐陽竟無禮贊為“英雄鑄造之地,山川靈秀所鐘”的黑石山了。無數(shù)山石青黑圓滾,大敵屋宇,小似牛羊,或高或低,或疏或密地散布山間。黑石的間隙,是參天的香樟、松樹或其他。聚奎書院援石而建,青瓦粉墻、花窗老梅、涼亭水榭、曲院風荷,一派古典和精致。黑石靜如處子,安臥在上個世紀的救亡風云中。
一長衫長者乘二人抬的小轎,辭江津縣城、過白沙古鎮(zhèn)、蕩悠悠而來,眼鏡下的眉宇堅毅而滄桑。那雙曾高擎新文化運動大旗的巨手已然握著一根舊拐杖;那枝編過《新青年》的如椽大筆沒有繼續(xù)譜寫輝煌,卻在書院寫下了四個蒼勁的篆字——大德必壽,于是讓那塊崖邊的黑石變成了一本后人百讀不厭的書,書中寫著江津名紳鄧鶴年傾囊辦學的義舉,更寫著陳先生自己。鄧氏之德,澤被津邑而已,何敢與陳先生比肩。但德昭日月的陳獨秀先生卻未得其壽。江津城郊鶴山坪,低矮的石墻院無情地截留了一代風流。黑石有知,當泣血悲鳴。
那個比陳獨秀早來20年,詩才橫溢的翩翩少年該是白屋詩人了。他時而高臥黑石之上,時而倘佯林蔭道間:時而慷慨陳辭痛斥國賊,時而低回淺吟《兩父女》。那時的詩人風華正茂。他英姿颯爽,才氣縱橫,以濟世報國的“海內(nèi)篤誠少年”自命,以致對國是有些失望的反清義士、他的老師蕭湘因他而賦詩自慰:“每當感慨悲歌日,一念英才一解懷”。
乃師郁郁而終,他則以一曲《婉容》動天地,詩名隨“江聲遠播白沙外”,傳遍大江南北。惜乎詩星早隕,給桑梓空留千秋嘆惋!霸娳iL留黑石中”,七十載風風雨雨,變換著人間冷暖。不變的是詩人墓前的萋萋芳草,年年歲歲,給黑石增添著蒼涼和永恒。幾十年過去了,與他同享“聚奎三杰”之譽的史學家、書法家鄧少琴和國畫家張采芹才來與詩人為伴,同膏一方黃土。黑石是他們的起點和終點。黑石因陳獨秀和“聚奎三杰”等風流人物而不朽。
那時候慕黑石之名的風流人物很多很多,那陣子的黑石山很熱鬧。山陰道上,真?zhèn)是“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聽聽他們的大名吧,哪一個不是現(xiàn)代史上各領(lǐng)風騷的人物:陳獨秀、梁漱溟、馮玉祥、歐陽竟無、文幼章、臺靜農(nóng)、佘雪曼……
有點“白丁”的恐怕只有馮玉祥了。他留在黑石上的 “丘八詩”確實欠點文氣,但他以此緬懷白屋詩人,真情畢現(xiàn),更顯威風八面的大將軍的豪邁真誠。
名士們?nèi)缈椂鴣恚中窃贫,走得很遠很遠。走得最遠的是一代草圣、民國元老于右任。他以古稀之年遠渡臺海,只把思鄉(xiāng)的悲聲飄飄渺渺地傳回:“登高山之顛兮,望我故鄉(xiāng),故鄉(xiāng)不可見兮,抒我愁腸……”他黯然唏噓而為思鄉(xiāng)吟時,不知可曾記得他當年心儀而無緣過訪的黑石山,可曾記得他為聚奎學子題寫的豪言:“奮乎百世,頂天立地,繼往開來!
他的題詞,昭示的正是聚奎精神。正是這種精神激勵著“得天下英才而教育”的聚奎才人輩出。一百三十年聚奎,育數(shù)萬學子。“德星長聚”,周光召、鄧若曾、程紹迥、周浩然……一個個璀璨的名字與“聚奎三杰”一起,永遠鐫刻在黑石上。
黑石以她寬廣的胸懷接納了一個個名士,黑石以她堅實的肩胛托負起代代英才。
黑石是史,聽落魄者如泣的傾訴;黑石是書,寫得意者春風馬蹄。
名士和英才厚重著黑石,又在歷史的煙云中與黑石化而為一,直到永遠。
(原發(fā)于《重慶晚報》200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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