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策:倘若上策與中策都失敗了,那么,文涯名與王中陽就互相作證,也就是說,如果文涯名揭發(fā)歡應(yīng)聲,王中陽立刻站出來證明,如果是王中陽揭發(fā)劉言,文涯名同樣作證。
談完狗咬人計劃后,文涯名望著王中陽,擔(dān)憂說:“劉言這方好辦,只是歡應(yīng)聲……”
王中陽知道對方擔(dān)心什么。他一把握住文涯名的手,用一種大義滅親般的口吻說:“雖然我與歡應(yīng)聲是戀人關(guān)系,但是,在這樣一個兒女都可以起勁地揭發(fā)父母隱私的年代,如果有一天,我與歡應(yīng)聲的關(guān)系開始緊張起來,并且上升到了原則問題上,那么,除了你死我活的斗爭,哪里還會有一點點風(fēng)花雪月般的溫情?”
文涯名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大聲說:“王中陽,好樣的!”
火把終于熄滅了。
他倆返回身朝洞口走去。
就在這時,山洞深處突然響起一陣怪異的聲音,一個黑影朝他倆飛快地撲來。
最先發(fā)出恐懼叫聲的是王中陽,緊接著是文涯名害怕到極點的驚叫聲。沒有任何猶豫,他倆亡命地朝洞口沖去。幾乎是第一縷陽光照到王中陽額頭的同時,從山洞深處飛撲過來的黑影砰一聲撞到他后背上。他馬上啊呀啊呀地驚叫起來,反身抱住那個黑影,整個人立刻仰倒在草地上。
王中陽懷中抱著的,是早先那只受傷的野雞。
跌倒在不遠處的文涯名,一直聽到那只野雞發(fā)出咯咯咯的叫聲,才放心地站起身,抹了抹滿頭的冷汗。他說:“他媽的,這只野雞,嚇?biāo)览献恿!?/span>
這時候,王中陽也定下神來,他將那只野雞高高地舉到半空中,左瞧瞧右看看,似乎在野雞身上發(fā)現(xiàn)了某種新東西。
“今天晚上,終于有雞肉吃了!
文涯名一邊說一邊走過來,伸出手準(zhǔn)備捉那只野雞。
沒想到王中陽將他的手擋了回去,出人意料說:“不,我要治好野雞的傷口,然后放生。”
文涯名不解地望著王中陽,心想,這個在小本子上寫小報告的家伙,怎么變得善良起來了?
王中陽沒有理睬文涯名。他默默地采來野草編成一根草繩,拴住野雞的一條腿;接著,他又掏出一塊手絹,將那只斷翅包扎好。他將野雞抱在懷中,對“雞”彈琴般說:“野雞啊野雞,你雖然嚇得我魂飛魄散,但是我知道你不是存心害我的呀,不像我們有些同志……”他立刻話鋒一轉(zhuǎn),偏過臉對文涯名說,“走吧,我們還要宣誓。
等王中陽和文涯名回到小泉時,一根旗桿已經(jīng)高高地立了起來。旗桿下面,歡應(yīng)聲和劉軍將一床白床單攤開,鋪展到草地上。劉言則跪在床單前,埋下頭,用一支鉛筆將歡應(yīng)聲紅色風(fēng)暴小組幾個字描到白床單上。
他們在制作一面特殊的旗幟。
描好字體,最后一道工序就是著色了。
如果說在人跡罕至的大窩鋪,只能用白床單代替旗幟的話,那么,歡應(yīng)聲紅色風(fēng)暴小組這幾個字,則絕對不能用紅色以外的其他任何顏色來代替。問題在于,在原始密林中的大窩鋪,他們到哪里去弄紅顏料呢?
忽然,劉軍站到劉言面前,大聲說:“哥哥,我想到了一個辦法。”
說到這里,她握緊拳頭,做了一個砸鼻子的動作。
劉軍這個動作提醒了大家,那幅歡應(yīng)聲的肖像上,不是涂著劉軍的鼻血么,那么,為了這面旗幟,他們可以獻血!人世間,還有哪種紅顏料的神圣程度能夠超過鮮血呢?劉言先是看了看劉軍,繼而望了望大家,最后征求歡應(yīng)聲的意見:“你是我們的領(lǐng)導(dǎo),這個主意,應(yīng)該由你來決定。”
歡應(yīng)聲一只手拉住劉軍,另一只手在她臉上輕輕地撫摸了一下,問:“鼻子還疼嗎?”
劉軍想起早上從鼻孔中噴射而出的血箭。鼻孔仍在隱隱疼痛。不過,她臉上露出堅強的神色,說:“如果需要我獻血,我不會感到疼痛!”
歡應(yīng)聲略一猶豫,轉(zhuǎn)過頭,對大家說:“劉軍勇于獻血的精神很好,是我們學(xué)習(xí)的好榜樣!彼鋈徽{(diào)轉(zhuǎn)話頭,問:“不過,大家想一想,用鼻血來涂紅這些字,是不是顯得太……”她本來想說“太草率了”,話到嘴邊,又飛快地改口為:“太不神圣了?”
一時間,大家愣住了。
就在這時,歡應(yīng)聲出人意料地從劉軍挎包里飛快地抽出一柄匕首,刀鋒在陽光下閃出寒光。她將匕首貼到自己的胳膊上,說:“這次的血,應(yīng)該由我來獻!
話剛落地,劉軍突然一轉(zhuǎn)身,辟手奪過匕首,說:“歡姐姐,我不要你獻血。如果你受了傷,就沒人唱歌給我聽了。”
劉軍正想往自己的手臂上割去,劉言卻大喝一聲:“慢!”
劉軍詫異地望著他,“哥哥……”
劉言從劉軍手里取過匕首,說:“妹妹,早先歡應(yīng)聲說得好,你勇于獻血的精神是我們學(xué)習(xí)的好榜樣。但是,你想過名份問題嗎?”頓了頓,他望著大家,說:“我的妹妹劉軍,原本不是我們這次革命行動中的組成人員,因此,她的宣誓,是不能上畫稿的!
“劉言,你說得對!蔽难拿澩,“劉軍是外人,她不能參加這次的獻血!彼斐鲆恢皇,“把匕首給我,我來獻血!
“如果用劉軍這樣一個外人的鮮血來涂紅歡應(yīng)聲紅色風(fēng)暴小組這些字,”王中陽嚴肅說,“過兩天,我們回到江津城后,怎么給組織交代?”他也學(xué)著文涯名的樣子,伸出一只手,“我身體比你們好,這次的血由我來獻。”
三個男人都爭先恐后地獻血。
他們爭搶的舉動驚嚇了那只野雞,它害怕得咯咯咯地叫起來。
“別搶了,你們都不要搶了。”劉言大喝一聲,調(diào)頭望著那只驚叫著的野雞,忽然間想到了一個主意,他高興說,“對呀,有了這只野雞,我們還獻什么血啊?!”
劉言一只手握住匕首,另一只手抓住那根草繩,一步一步地走向野雞。那只野雞似乎感覺到了某種逼近身邊的災(zāi)難,它越發(fā)驚駭?shù)亟衅饋,咯?/span>——咯呀……
“不許傷害它!”
王中陽突然沖上前,彎腰抱起那只野雞,雙眼恨恨地瞪著劉言。
劉言不解地望著王中陽,愣了半晌,說:“王中陽,這只野雞……它只是一只雞?”
“我知道它只是一只雞!蓖踔嘘栒f,“可是我就是不許你傷害它!
“王中陽,”劉言臉色一變,嚴肅地問,“你什么時候變得婆婆媽媽的了?這次革命行動、這次神圣的獻血,你這種婆婆媽媽的態(tài)度……”
“劉言,不要再說了!蓖踔嘘柎驍鄤⒀缘脑,將手伸到劉言面前,“把匕首給我!
劉言以為王中陽要親手殺掉那只野雞,他將匕首遞到對方手里。沒料到,王中陽拿起匕首往左臂上狠命一割。殷紅的鮮血頓時淋漓地淌了出來。大家不約而同地驚呼起來,“王中陽,你瘋了嗎?!”
王中陽忍住傷痛,先是望著大家說:“我沒瘋,正常得很!崩^而盯住劉言,“快把筆拿來,抓緊時間染字。”最后,他松開懷中的野雞,對它輕輕說:“你逃吧,離我們越遠越好!”
“王中陽……嗚嗚嗚……”歡應(yīng)聲撲上來,捧住王中陽的手臂,淚水片刻間就淌滿她的臉頰,她的情緒似乎有些失控,激動之中,竟然說了一句:“你真是一個傻子!”
站在旁邊的文涯名用心地重復(fù)了一遍:你真是一個傻子!這句話是歡應(yīng)聲在宣誓前說的,證人有王中陽、劉言、劉軍和我。
劉言握起毛筆,沾上王中陽手臂上的鮮血將旗幟上歡應(yīng)聲紅色風(fēng)暴小組一個字一個字地染紅起來。沒有多久,一面特殊的旗幟就高高地飄揚在半空中。
宣誓的時候到了。
歡應(yīng)聲、王中陽和文涯名并排站在草地上,面對半空中獵獵飛舞的旗幟,舉起了右手。劉軍因為不是這次革命行動中的合法成員,所以,她只能在旁邊觀看。離他們不遠的地方,劉言端起畫夾,將這次宣誓的場景詳細地畫出來。宣傳隊那位頭頭說:這些畫稿,是要存入檔案的。
領(lǐng)頭宣誓的是歡應(yīng)聲。她帶著大家,神態(tài)莊重說:“我們是歡應(yīng)聲紅色風(fēng)暴小組,為了這次革命行動,我們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
就在這時,那只已經(jīng)逃跑的野雞,出人意料地又跑了回來。不僅如此,它竟然從草叢中一躍而起,飛到了那根高高的旗桿上。在人們驚詫的目光中,它先是揚起頭咯咯地叫了幾聲,接著做出一些稀奇古怪的舞姿出來。
砰!
突然,槍聲響了。隨著槍聲的響起,那只正在高高的旗桿上做著若干稀奇古怪舞姿的野雞發(fā)出最后一聲慘叫,撲一下掉到草叢里。
是劉軍開的槍。
原本神圣莊嚴的宣誓儀式,在槍聲的打擊下,人們再也沒有心思進行下去了。歡應(yīng)聲慢慢地將右手放下來,先看了看劉軍,再望著劉言,問:“畫好了嗎?”
劉言知道歡應(yīng)聲是指宣誓儀式。他合上畫夾,說:“畫好了!
不遠處的劉軍,一只手拿著那支還在冒煙的獵槍,一只手拾起那只野雞,先是興沖沖地跑到大家面前,繼而發(fā)現(xiàn)大家的神色有些不對勁,猛然間,她醒悟過來——這只野雞,是早先王中陽從刀下救出來放生的呀,現(xiàn)在居然被自己一槍打中了。她慘白著臉,走到王中陽面前,不安說:“我看見野雞在旗桿上做一些怪動作,我就……”
歡應(yīng)聲急忙撲過來,一只手握住王中陽,另一只手撫在劉軍背上,說:“這是一次意外。劉軍是一片好心!彼粗踔嘘枺澳悴粫炙?”
在大家的想象中,王中陽會勃然大怒,然而,他僅僅是不滿地瞟了劉軍一眼,卻出人意料地拿起那只野雞,高高地舉到半空中。
他仰起頭,對野雞說:“我再三告誡你,離我們遠一點,遠一點,你能逃多遠就逃多遠?墒牵闫恍。結(jié)果如何呢?”他長長地嘆口氣,“唉,你死有余辜啊!”
人們面面相覷,不知道王中陽這一席話到底是什么意思。
王中陽將那只野雞扔到旗桿下,問歡應(yīng)聲:“下一步計劃是什么?”
“摧毀寺廟!
“毀完廟子呢?”
“回江津城!
“廟子在哪里?”王中陽說,“你帶路,我們毀廟去。”
也許是當(dāng)年地質(zhì)隊員們的疏忽,也許是當(dāng)年地質(zhì)隊員們有其他考慮,那座建筑規(guī)模宏大的寺廟,竟然沒有畫到路線圖上。因此,關(guān)于那座寺廟的地理位置,就全靠歡應(yīng)聲的記憶了。問題是,當(dāng)年歡應(yīng)聲與地質(zhì)隊員們到大窩鋪時,僅僅是幾歲的小女孩,十多年過去了,留在她心中的,也只有一丁點模糊的地理位置。她猶豫著說:“好像……好像在大窩鋪的半山腰上……”
劉言看了看天上的太陽。其時已經(jīng)是下午了,大陽正向西邊慢慢滑去。他想了想,分析道:“小木屋在大窩鋪的前山,我們現(xiàn)在宣誓的地方,也在前山……”他轉(zhuǎn)頭望著歡應(yīng)聲,問:“那座寺廟,會不會在大窩鋪的后山腰上呢?”
“這……”
歡應(yīng)聲不敢肯定。
文涯名也問:“會不會在另一座山上?”
“不會!边@一次,歡應(yīng)聲肯定說,“那座寺廟就在大窩鋪。”她說,“至于在東南西北的哪一面山坡上,我記不清楚了!
這時候,王中陽忽然問:“歡應(yīng)聲,你知道魔牙谷這個地方嗎?”
歡應(yīng)聲先是搖搖頭,表明她不知道這個地方,繼而笑著說:“什么魔牙鬼牙的?嚇人得很!
最后,大家決定采取一個最原始的方法,沿半山腰往同一個方向走,終究能夠找到那座寺廟。
他們走了沒有多久,草叢中一個奇怪的現(xiàn)象引起了劉言的注意。大約搞美術(shù)的人在觀察事物上比其他人更多了一雙細致入微的眼睛。他發(fā)現(xiàn)在茂密的草叢里,有一路低淺的草線若隱若現(xiàn)地從山腳一路爬上山頂。于是,他用手中的木棍笊開其中的一處野草。他驚叫起來,“路,這里有路!
一條神秘的石板路駭然出現(xiàn)在他腳下。
原來,那一路從山腳通往山頂?shù)牡蜏\草線,是若干年前的一條石板路,只是后來無人行走,漸漸地被兩旁的野草覆蓋起來,荒蕪了。因為石板不能給野草提供營養(yǎng),所以,蓋在石板上的野草比兩邊的野草顯得矮一些,于是,在野草茂密的大窩鋪上,便毫不經(jīng)意地出現(xiàn)了一條低淺草路。的確,如果不是很細心的人,是很難發(fā)現(xiàn)這一條秘密小道的。
這時候,大家紛紛圍到劉言身邊,驚奇地看著草叢中的石板路。
許久,歡應(yīng)聲做出了決定:“劉言,這條路是你發(fā)現(xiàn)的。這樣吧,我們跟在你后面。”
劉言明白,歡應(yīng)聲是叫他帶路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們終于來到一面高大的石壁前。所謂石壁,其實是一面高聳入云的絕壁,周圍沒有任何可以攀登的路線。石壁中間,裂開了一條一米見寬的縫隙,看樣子,石壁原本是一個整體,后來不知因為什么原因,從中間劈開了一條縫隙,石縫兩邊長滿了野草。那條若隱若現(xiàn)的石板路,通到這條石縫前,消失了。這時候,太陽已經(jīng)滑過石壁上方,將一面偌大的陰影投映到他們面前。這面陰影似乎給他們斗志昂揚的心中蒙上了一絲恐懼,等他們站到那條石縫前,舉目望去,只見石縫深處一片陰森。在他們的感覺里,原本燦爛歡笑的陽光從石縫頂端照進去,立刻變成一陣接一陣瑟瑟發(fā)抖的陰風(fēng),從石縫深處一路轟轟作響地逃了出來。恐懼中,他們不由自主地倒回身,遠遠地離開石縫,走出那面巨大的陰影,重新站立在陽光下。
劉言看了看大家,問:“你們說,應(yīng)該怎么辦?”
大家明白劉言話中的意思,是穿過石縫呢,還是另外尋找其他路徑?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人出聲。
許久,劉言又說:“我們的時間不多了。按計劃,我們明天就要動身返回江津城,可是,寺廟在哪里?”他的目光從眾人臉上掃過去,“找不到寺廟,毀不了菩薩,我們這次革命行動就失去了意義!彼掍h一轉(zhuǎn),說:“我有一個好辦法,一方面,不用繼續(xù)尋找寺廟,另一方面,我們又光榮地完成了革命任務(wù)。”
大家聽說有這種兩全其美的辦法,原本死寂的氣氛頓時活躍起來。
劉軍高興地問:“哥哥,你有什么好辦法?快說呀!
劉言沒回答劉軍的問話。他重新走回石壁的陰影下,站到那條石縫前,端起畫夾,刷刷地畫了一會兒。他對歡應(yīng)聲說:“你過來!钡葰g應(yīng)聲走到他身邊時,劉言將畫夾遞到對方手里。他審慎說:“如果你同意,就請在旁邊簽上你的名字!
歡應(yīng)聲接過畫夾一看,情不自禁地伸出了舌頭。畫稿上,一座規(guī)模宏大的寺廟正被一群青年人點燃火熊熊地燃燒起來,旁邊還寫著一行火藥味濃郁的文字:進軍大窩鋪,燒毀菩薩廟。再下邊,是每一個參加人員的簽名。歡應(yīng)聲明白,劉言想出來的所謂的好辦法,竟然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騙局。說穿了,就是一個字:騙。劉言之所以要每一個人都親筆簽名,是因為需要大家共同來嚴守這個“騙”字。歡應(yīng)聲拿起筆,手指不停地顫抖起來,她問:“劉言,這……妥當(dāng)嗎?”
“歡應(yīng)聲,”劉言看穿了她的擔(dān)心,直截了當(dāng)說,“明天,就是我們返回江津城的日子,可是到現(xiàn)在,我們還沒有找到寺廟!彼f,“失敗的后果如何?你比我更清楚!
歡應(yīng)聲想了想,一咬牙,在畫稿上簽了姓名。接下來,便是文涯名、王中陽簽名了。不知為什么,他們雖然也有同樣的擔(dān)心,但是,最終還是把名字寫到了畫稿上。
歡鏡聽
第四章 白旗上的血染風(fēng)采
文涯名與王中陽回到小木屋,守株待兔般地等待著“金鳳凰”。
他倆堅信那只羽毛艷麗的山雞還在小木屋附近。
文涯名坐在木板床上,那支老式獵槍橫在懷中。他從一個小小的布袋里將鐵砂子、火藥混到一起,灌入槍管,再壓上引火索。王中陽則將那柄小巧的軍用鐵鍬擦了又擦,鐵鍬鋒口在陽光下折射出金屬的冷光。
沒過多久,一陣輕輕的咯咯聲響了起來,茂密的草叢漸漸地分開一條小路。一只山雞出現(xiàn)在小木屋外面。一瞬間,文涯名和王中陽驚呆了。這不僅僅是他倆第一次看見山雞,更主要的是在陽光的輝映下,那只山雞身上的每一片羽毛都閃出炫目的艷麗光澤。盡管如此,那只山雞還是沒能逃脫被追殺的命運。王中陽首先回過神,他輕輕地碰了碰文涯名,示意他開槍射擊。文涯名將槍筒從木板裂縫中伸出去,悄悄地瞄準(zhǔn)草叢中那只越走越近的山雞,悄悄地點燃引火索。也許是動物與生俱來的本能,那只山雞警覺地感到有某種致命的危險逼近身邊,它突然轉(zhuǎn)過身,用最快的速度飛離小木屋,與此同時,充滿火藥味的槍聲響了起來,已經(jīng)飛到半空中的山雞被打斷了一只翅膀,幾片細小的羽毛膽戰(zhàn)心寒地飄落到草叢里。
“王中陽,快追!
文涯名大喊一聲,端起獵槍沖出小木屋。王中陽緊緊地跟在他的身后,手中的鐵鍬在風(fēng)中劃出嗖嗖的響聲。那只受傷的山雞亡命地逃竄,雞血在草叢上一路灑過去。很快,小木屋在他倆身后消失了,他倆已經(jīng)追了一段很遠的路程。途中,文涯名再一次往槍筒中灌入鐵砂子、火藥,等他點燃引火索,剛跪下一條腿瞄準(zhǔn)前面的山雞時,眼角突然瞟見一個黑乎乎的東西朝他飛撲而來,電光火石之間,他沒有絲毫猶豫地調(diào)轉(zhuǎn)槍口,隨著一團刺眼的火花,一陣金屬的碰撞聲差點震破了他的耳鼓。
那個黑乎乎的東西是一柄鐵鍬,鐵掌上已經(jīng)被鐵砂子射穿了許多細眼。
一瞬間,文涯名愣愣地站在那里。他不明白,原本在王中陽手中的鐵鍬怎么會撲向自己?等他忽然間醒悟過來時,王中陽已經(jīng)跑過來拾起了那柄鐵鍬。文涯名將槍口對著王中陽,“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王中陽露出莫名其妙的神態(tài),看見對方的槍口對準(zhǔn)自己,他駭然地反問:“文涯名,你想干什么?”
緊跟著,他也高高地舉起鐵鍬,做出隨時劈向?qū)Ψ降淖藙荨?/span>
王中陽解釋說:他將鐵鍬擲向前面的山雞,原本是十拿九穩(wěn)的事情,沒料到居然被文涯名的獵槍在半途中“攔截”了。
文涯名根本不相信王中陽的解釋。他舉著槍,往前走了一步,恨恨地問:“王中陽,你到底想干什么?你以為這樣做,就沒有人知道你的老底了?”文涯名哼了一聲,“你以為,我那么單純?”
王中陽也不甘示弱,同樣地往前走了一步。他反問:“文涯名,你是不是在找借口?”他笑了笑,冷冷說,“你的那個老底,我同樣留了一手!
那么,文涯名和王中陽話中的老底到底是什么呢?
原來,作為宣傳隊里的編劇,文涯名習(xí)慣了在夜間寫作劇本。一天晚上,寫作途中,他因腹瀉,來不及尋找紙張,便順手拿起桌上的一張報紙,撕下一角,急匆匆地趕往廁所。等他回來時,那張被撕掉一角的報紙已經(jīng)落入王中陽手里。這并不可怕?膳碌氖牵菑垐蠹埳,恰恰有一幅大人物的相片。那位大人物的一半身體,被文涯名當(dāng)作手紙用掉了。這樣一來,事情發(fā)生了根本性的變化。王中陽將這次可怕的事件記入一個筆記本,還將那張殘缺的報紙作為物證秘密地保留起來。他對文涯名說:“這個東西,我不會交給組織。你與我的家庭成分都不好,交到組織上,對我沒有實際的好處。我之所以保存這個東西,是因為考慮到,如果有一天,我做錯了什么事,又恰恰被你拿住了握柄,那么,我與你來一個互相交換。對不起,這叫做自我保護!
那段時間,文涯名的日子如同驚弓之鳥,只要一看到王中陽,就如看見一條毒蛇。俗話說,急中生智。驚惶不安的文涯名終于想出了一個制約對方的辦法——王中陽不是愛好寫字嗎?那么,何不利用他寫字的特長,將其置之于死地?自從有了這樣一份想法后,文涯名心中便長出了一只暗眼,時刻留意機會的到來。
——前文曾經(jīng)提到過的歡應(yīng)聲在十五的月夜里哼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就是文涯名暗眼得來的收獲。
一天,江津城召開公判大會,王中陽的任務(wù)是書寫標(biāo)語。中途休息時,硯盤旁邊一支上等毛筆引起了他的注意。平時謹小慎微的王中陽,此時此刻,根本沒仔細往深處想,為什么會忽然出現(xiàn)這樣一支價格不菲的毛筆?興奮中,他醮上墨汁,順手拿起桌上的一張報紙,剛剛寫出“今天逮捕”四個字,半空中突然伸出一只手,抓起那張報紙飛快地跑掉了。當(dāng)天晚上,文涯名將王中陽請到家中,關(guān)上門,將那張報紙展開,只見在“今天逮捕”四個字后面,是一幅大人物的相片。文涯名冷笑著說:“王中陽,是你把我逼上梁山的。”
最后,兩人達成了共識:交換報紙,當(dāng)面燒掉物證,彼此不再揭對方的老底。
現(xiàn)在,兩人在原始密林包圍起來的大窩鋪重揭老底,兩人都聲稱“留了一手”。問題是,作為物證的報紙已經(jīng)燒掉了,還有什么東西可以留下來呢?
文涯名一手端槍,一手從懷中掏出一個小本本,用早有防備的語氣說:“王中陽,你那個老底,我單獨記到本子上了!
沒料到,王中陽看到對方手里的小本本,立刻冷笑起來,他學(xué)著文涯名的樣子,同樣一手舉鐵鍬,一手從懷中掏出一個小本本,用同樣的語氣說:“你那種本子,我手里也有一個。文涯名,你的所做所為,本子上都有詳細的記載。”
不知為什么,兩人在互相看到對方手里一模一樣的本子后,一分鐘前還氣鼓鼓的神態(tài),忽然間懶散了下來。
文涯名手里的獵槍掉到地上,懶懶地問了一句:“他什么時候給你的本子?”
王中陽明白文涯名話中的“他”是指宣傳隊里那位頭頭。他舉到半空中的鐵鍬也掉了下來,答道:“進大窩鋪前兩天!
文涯名迎著吹來的一陣山風(fēng),使勁咬了一下嘴皮,問:“歡應(yīng)聲手里,有這樣的小本本嗎?”
王中陽說:“我不知道。”
文涯名逼視著王中陽,冷冷地問:“你跟她是那種關(guān)系,她沒告訴你?”
王中陽嘴角扯起一絲冷紋,反問:“你本子上記載的事情,會不會告訴你父母?”見對方沉默不語,他又補充道:“這年頭,連父母都靠不住,何況我與她是那種關(guān)系?更靠不住!”
事實上,他倆已經(jīng)很清楚了,參加這次革命行動的每一個成員,除開那位突然間出現(xiàn)的劉軍以外,身上都秘藏著一個記事本。
文涯名一邊彎腰拾起地上的獵槍,一邊思考著什么,等獵槍端在手里時,他似乎打定了一個什么主意。他望著王中陽,問:“劉言與歡應(yīng)聲的本子上,會記載一些什么呢?”
王中陽避開文涯名的話題,說:“我們還是找那只山雞吧!
順著山雞灑下的血跡,不一會兒,他倆便站到一個神秘的洞口前。
他倆以為這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山洞,洞口很小。像這樣的山洞,莫說在人跡罕至的大窩鋪,即便是在江津城近郊的山巒上,也不難看見。那只受傷的野雞,拖著斷翅逃進了山洞里。文涯名朝山洞里放了一槍,只聽見槍聲如同轟轟的雷聲般地迅速遠逝,沒有想象中的鐵砂子撞擊石壁的響聲?磥恚@個山洞還很幽深。王中陽在洞口附近拾了一些枯枝,扎成一束火把。點燃后,他與文涯名貓著腰一前一后地鉆進了山洞中。他倆吃驚地發(fā)現(xiàn),這個在外面看似普通的山洞,里面卻深遠得可怕。洞里很干燥,地上積著厚厚的塵土,一腳踩下去,立刻騰起細細的灰塵。王中陽一只手舉著火把,另一只手拉住文涯名,有些膽怯地問:“我們還往前面走嗎?”
文涯名想了想,端起獵槍往山洞深處放了一槍,隨著一團刺眼的火花閃起,他倆依舊沒有聽見鐵砂子撞擊石壁的響聲。
王中陽忽然驚愕說:“文涯名,你看!
在刺眼的火花閃耀的一瞬間,王中陽看見不遠處的石壁上繪著一些稀奇古怪的圖畫。接著,他們舉著火把走到石壁前,看見在干燥的石壁上,不知是誰用褐紅色的顏料繪著一幅又一幅似人似物的圖案?雌饋,仿佛像遠古時代的狩獵圖,又像近現(xiàn)代一些變易的宗教祭祀圖。
“文涯名,”王中陽問,“你是編劇,讀的書比我多,這些圖案里的內(nèi)容是什么意思?”
文涯名搖搖頭,沒說話。這時候,他的目光已經(jīng)從那些褐紅色的圖案上轉(zhuǎn)移到了另一些奇怪的符號上。那些像箭頭一樣的符號就在圖案的上方,一個連著一個指向山洞深處。文涯名輕輕地摸了一下,發(fā)現(xiàn)那些符號不是用筆繪而是用尖刀刻上去的。分析的結(jié)果,這些符號肯定比那些褐紅色的圖案要晚若干年,也就是說,在原始密林包圍中的大窩鋪,在這個神秘的山洞里,曾經(jīng)是人來人往。
“文涯名,”王中陽輕輕地問,“這些箭頭所指的方向,會不會埋藏著什么金銀珠寶?”
“不會。”文涯名一口否認道,“這些箭頭代表的意思很單一,就像路標(biāo)一樣,僅僅起一個指點正確方向的作用!
王中陽順著那些符號,將目光慢慢地投向山洞的黑暗深處,不解說:“正確方向?難道說,這深不見底的山洞,有一條通向外面的秘密出口?”
在火把的照明下,他倆順著那些符號一步一步走向前去。不一會兒,出現(xiàn)在眼前的是一幅峽谷圖。所謂的峽谷圖,就是一座大山從中間裂開一絲縫隙的圖畫。符號指到這里就消失了。文涯名注視著這幅峽谷圖,沉思起來。許久,他自言自語地分析道:“那些箭頭和這幅圖案的意思是不是說,只有通過這個山洞,才能逃出去!
“逃出去?”王中陽做出想笑卻又不好意思笑出來的樣子,說:“大窩鋪,這個人影子都看不到的地方,還有什么逃出去的事情發(fā)生?”
文涯名沒有回答王中陽這個問題,他指著峽谷旁邊三個古怪的文字,問:“王中陽,你愛好寫字,見識過各種類型的字體,這三個豎立的文字怎么讀?”
王中陽將火把往前照了照,很快,他認了出來:魔牙谷。
“魔牙谷?魔牙谷?”文涯名翻來覆去說著這三個字。
“魔牙谷?魔牙谷?”王中陽也反復(fù)念著這三個字。
忽然間,一道靈光從文涯名心中劃過——他終于理解了這些符號和圖案的全部內(nèi)容。他興奮地問王中陽:“我們?yōu)槭裁吹酱蟾C鋪來?”
“摧毀寺廟。
“說得好。”文涯名說,“我再問你,這個地方為什么會出現(xiàn)一座建筑規(guī)模很大的寺廟?”
經(jīng)文涯名提醒,王中陽也明白過來。若干年前的大窩鋪,肯定是一個熱鬧異常的地方,否則,絕不可能出現(xiàn)香煙繚繞的宏大廟宇。后來,出現(xiàn)了一場大災(zāi)難,原本人煙稠密的大窩鋪很快就絕了人氣。其中一部分人,通過一個叫做魔牙谷的地方,活著逃了出去。問題是,那個可以逃命的魔牙谷在哪里呢?
火把即將燃盡了。
他倆正要往回走的時候,文涯名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他拍了一下王中陽的肩頭,問:“王中陽,你的家庭成分好不好?”
王中陽奇怪地看著文涯名,警惕地反問:“我出身什么樣的家庭,你會不知道?”緊接著,他又補充一句,“參加這次革命行動的人員,有哪一個是出身根正苗紅家庭的?”
文涯名輕輕笑起來,說:“王中陽,既然你與我都是出身在有問題的家庭,那好,我跟你做一個交易!彼麖膽阎新靥统鲆粋小本子,先是舉到眼前晃了晃,“我這個小本子上記錄了一些什么?你不知道;你那個小本子上記錄了些什么,我也不知道。”他將那個小本子緩緩地放到那幅峽谷圖下,問:“這筆生意,你做不做?”
王中陽立刻就明白了文涯名的意思。那意味著他與對方不再互生暗眼,不再明爭暗斗了。想了想,他點點頭,從懷中掏出一個小本子,輕輕地放到那幅峽谷圖下。之后,他握住文涯名的手,說:“同志,我們兩人現(xiàn)在是一個戰(zhàn)壕里的戰(zhàn)友了。”
兩人不約而同地望著峽谷圖下的兩個小本子,兩人心里都很想知道對方到底在本子里寫了些什么?然而,又誰都不愿說破對方的心思。
一會兒,王中陽問:“文涯名,劉言和歡應(yīng)聲是不是……”
“肯定有。”文涯名不等王中陽說完話,搶著說,“他們一定有小本子!
“怎么辦?”
“偷!蔽难拿敛华q豫說,“如果偷不到小本子,我兩人就只有被迫變成兩條咬人的瘋狗!”
接著,文涯名說起他的狗咬人計劃。
這個計劃分上、中、下三策。
上策:偷到劉言與歡應(yīng)聲秘藏的小本子,毀掉,誰也不揭發(fā)誰,彼此相安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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