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別欺人太甚
“肖老板,不好了!不好了!出事了!
1941 年5 月18 日,“恒源字號”在江津開業(yè)了。肖林、王敏卿夫婦一大早剛到店鋪所在的布市街東街口,就見早他們幾步到店的張伙計神色緊張、氣喘吁吁地跑過來:“肖老板,不好了,不好了……”
“怎么了?什么不好了?!”肖林好生驚詫,“站好了,好生說話!
“呃,哪來這么大股糞臭味?”王敏卿用手掌在鼻孔前不停地扇著。
“咱們店鋪門前好大一攤糞水,滿街橫流,店鋪大門上也濺了好多糞尿,有些糞水都流到店鋪里面去了!
“哦?有這樣的事兒?”頗具大將風(fēng)度的肖林處變不驚,穩(wěn)重地說道,“我們看看去!
之前肖林曾經(jīng)拒絕過一個叫代克光的人入股“恒源字號”。要知道“恒源字號”沒能經(jīng)過上級組織的同意,是絕對不允許外人介入的。他知道這個姓代的不是個善茬,他的拒絕使姓代的很沒有面子,姓代的肯定會來報復(fù)他。今天這一出戲,不用多想,肯定是代克光使出的卑劣手段,他只是沒有想到這家伙會報復(fù)得這么快。
“張伙計,你去招呼些人來打掃打掃。要快,工錢可以適當給高一點兒!毙ち痔┤蛔匀簦暗赇佌粘i_門迎客!
肖林沒有直接去恒源字號店鋪門前,而是轉(zhuǎn)身去買了掃帚拖布水桶等工具。
東西買來時,小張已經(jīng)招呼來五六個男女,肖林夫婦同他們,還有陸續(xù)趕來的伙計一起打掃起來。
“伙計們啊,人們不是常說‘屎帶財’嗎?咱們店鋪今日開張,就有人送來這么多的‘財’,不知以后我們會發(fā)成撒子樣子!”肖林又轉(zhuǎn)身向著街邊看稀奇熱鬧的市民大聲說:“不曉得哪一位好心人送來如此多的‘黃金寶貝’,多謝,多謝!”過了一會兒,肖林又說:“看來這個人甘做無名英雄,讓我感謝也找不到主,多不好呀。知恩不報,這不是要陷我于不義嗎?!”此時,大街上響起一片笑聲。
代克光站在對街亨得利鐘表店二樓窗口上往下看。他洋洋自得著,邊喝著龍井茶邊欣賞他的“杰作”。原來,真是他讓那收糞水的漢子故意在恒源字號門前摔了一跤——當然代克光給了那漢子足夠的錢。不過,代克光沒想到肖林會親自帶著伙計和臨時找來的人一起打掃街面和店鋪,更沒料到肖林會這樣“多謝”他。
眾人拾柴火焰高。不一會兒,街道、店鋪門板以及店鋪里面都打掃干凈了。令代克光萬萬料不到的是肖林他們這一反常的舉動倒成了個號召力巨大的廣告,招呼來了成百上千的市民圍觀。待那恒源字號店門一打開,市民便潮水般地涌入,把代克光氣得直跺腳。
代克光不跺腳行嗎?他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啊。
“代老板,你這事兒是不是做得有點過頭了?”一旁“亨得利”的吳老板在這時冒了一句話出來,一下就把代老板給弄火了:“過個屁!老子還有二招三招呢。非得把這姓肖的小子給趕出江津城不可。毛頭小子,竟然敢不聽老子的招呼,不理老子。強龍壓不過地頭蛇,我就要教訓(xùn)教訓(xùn)他,他太沒規(guī)矩了,太放肆了!”
“得饒人處且饒人吧。老哥,我看那姓肖的也是有來頭的人喲……”
就在他們談話間,只見一個漢子在人群中直往恒源字號門口擠,他塊頭大,不大一會兒就擠到了恒源字號門口。突然,他從身后抓出幾條烏梢蛇,朝著人頭攢動的恒源字號鋪子里面一拋,轉(zhuǎn)身就逆著人流而行,沒多大會兒就站到了街邊空當處,若無其事卻又饒有興味地觀賞著恒源字號店堂內(nèi)驚慌混亂、呼爹叫娘、漫罵詛咒、哭哭啼啼的人群。
烏梢蛇不咬人可嚇人。從天而降的蛇無論落到誰的頭上頸上身上,那涼冰冰滑膩膩軟不拉嘰的蛇身,都足以把人嚇得死去活來。有人罵有人哭有人叫,還有人趁亂抓起店里的商品就往店外擠。
這一招倒是夠惡毒夠陰損的,大大出乎肖林的意料。顧客們害怕,店員害怕,就連肖林這樣來自鄉(xiāng)村,沒少和蛇打過交道的人,猛然間也有點害怕,過了一陣子才穩(wěn)定住情緒。
這是五金店涂老板的“杰作”。人怕蛇,是因為它的丑陋,它的陰冷,它的毒性。其實蛇更怕人。人們見了它往往都會置它于死地,取它的毒制藥,用它的皮繃二胡、京胡乃至冬不拉馬頭琴,還要吃它的肉……不大一會兒,蛇就跑得無影無蹤。
店鋪又恢復(fù)了一片忙碌。肖林夫婦站在門口迎送著出出進進的顧客,仿佛什么事兒也沒有發(fā)生過。
亨得利鐘表店二樓上多了姓涂的老板,幾個人商量著下一步的打算。
有人將經(jīng)商叫作“血盆里抓飯吃”。從商人角度來看,多一個人進入商界就多一個競爭對手,就多分走了一杯羹……肖林曾經(jīng)分析過,要經(jīng)商,還得減少和別的商家過分競爭,要減少和他們的矛盾沖突,要獨辟蹊徑,別出心裁,經(jīng)營別的商家還不曾經(jīng)營的項目和商品。
是夜,肖林夫婦也在商量著應(yīng)對方案,可商量來商量去卻真還找不出一個恰當?shù)姆桨竵。因為他們根本就預(yù)測不到對方會出什么樣的“牌”!鞍,只好見招拆招,隨機應(yīng)變了。任憑風(fēng)浪起,穩(wěn)坐釣魚船。自己陣腳不亂,信心不變,他們就把我們無可奈何!”
第二天開門不久,恒源字號外就來了個賣大力丸的“跑灘客”。他在店鋪門口擺起攤子,引來了一大堆看熱鬧的人。肖林好心相勸,讓“跑灘客”另外找地方做買賣,莫在自家店鋪門口弄這些,可這家伙憑著腰圓背闊、拳頭大,就是不紅色 移動,最后居然還要動起拳腳欺負肖林。正當他與肖林相持不下時,昨天來恒源字號幫助打掃衛(wèi)生的三個街婦,跑出人群圈外,在街邊停放的潲水挑子里,舀了掌柜 一大瓢潲水就往那跑灘客身上潑去,邊潑邊罵道:“你龜兒子成天賣假藥,禍害人,看老娘今天不收拾你龜兒子才怪!”
這一招還真靈,被淋得又酸又臭又濕的“跑灘客”見是幾個惡婆娘知道難得纏,又有肖林一幫店伙計在此撐著,就灰溜溜地跑了。
亨得利鐘表店樓上的幾個老板見狀,頭搖擺得厲害。街邊的那挑潲水擔子,其實也是那幾個老板給恒源字號準備的。挑潲水的漢子看到跑灘匠的遭遇,知趣地挑起剩下半桶潲水的擔子悄悄地溜了。
肖林當年在白沙聚奎學(xué)堂求學(xué)時,曾經(jīng)拜過白沙的骨科醫(yī)師、名享巴渝的拳師羅海林為師,學(xué)過幾招功夫,不然今天還真的應(yīng)付不了那個“跑灘客”,盡管自己有點花拳繡腿,但畢竟?jié)h子大、拳頭粗,還是有些招架不住。只是遺憾,因為小學(xué)畢業(yè)得去重慶上中學(xué),中斷了習(xí)武,要不今天那漢子就……
又過了幾天,一大早,恒源字號大門兩邊就出現(xiàn)了兩條又兇又惡的大狼狗,嚇得人們不敢靠近店鋪半步。拴大狼狗的鏈子拴在恒源字號左右兩側(cè)別的店鋪門前的石頭上,那兩家店鋪老板不收短鏈子,更不把狼狗牽走,肖林暗中叫苦,這種下三爛的做派可真狠毒。肖林去找兩位老板協(xié)商,兩位老板只是搖頭,什么話也不說,一副有口難言的樣子。
“胡老板,你告訴那些人,別欺人太甚。欠賬終歸有還的一天。咱們走著瞧!毙ち譀]工夫和他們啰唆,撂下話就走,“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時候一到,一切都報。”
“肖老板,肖老板……”左邊食雜店的胡老板追了出來,想要說什么,無奈肖林根本就不和他說。
對于狗,肖林有的是辦法應(yīng)對。兒時上學(xué)沒有少和路上的惡狗周旋,此時只是怕出手太重傷了和氣。他知道這兩位老板也一肚子苦水倒不出,他們的生意也因為這狗受到了影響。
“當初就不該選擇回江津來開恒源字號!蓖趺羟溆行┞裨。
“有好些事情你不知道。在江津辦商號自有它的好處。”
“可是……”
沒有工夫和妻子辯論當初的是非,解決問題才是當務(wù)之急。到任何城市去開店立鋪,都有可能遇到當?shù)厣倘嘶蛏碳夜唇Y(jié)地痞的拒絕、阻撓、破壞,這是由商戰(zhàn)規(guī)律決定的,避不開也不能避。
但是這狗又是怎么來的呢?這還要從頭說起。
江津江津,大江要津。江津城既然處于長江要津之處,就是一個大碼頭,既然是個大碼頭,就是個江湖。長時期的商貿(mào)繁榮也生出一些弊端,諸如行業(yè)壟斷、一家獨大甚至出現(xiàn)金融寡頭以及附屬在他們身邊的惡霸、打手、地痞等等,更有受他們操控的行業(yè)協(xié)會、商會組織等等。這些與市場經(jīng)濟相伴而生的蛀蟲和毒瘤極其嚴重地危害著商品經(jīng)濟的發(fā)展,使得本該有的公平交易、自由競爭等等
規(guī)則受到嚴重摧殘和傷害,破壞著當?shù)亟?jīng)濟的發(fā)展,使當?shù)氐纳虡I(yè)環(huán)境越來越惡化。
既然決定投身生意江湖,要在商海搏擊中有所建樹,一些江湖規(guī)矩也還得遵守,否則就難以立足,難以順利開展商業(yè)經(jīng)營活動,甚至給自己的生命財產(chǎn)等都造成不必要的危害。在巴渝這個袍哥等幫會組織遍布城鄉(xiāng)無所不在的現(xiàn)實情況下,所謂的生意江湖,自然是除真正的、純粹的生意方面的事情之外,還包括袍哥這些幫會組織的“江湖”。其實江湖上的事也并非全都烏七八糟,江湖上所講的忠義和誠信之類,也有積極的東西。千萬別小看了四川袍哥的力量,在辛亥革命推翻滿清政府統(tǒng)治的斗爭中,四川的袍哥組織可是出了大力的。
于是,肖林在籌備江津“恒源字號”之初,便去拜會過袍哥江津仁字幫的總舵爺,取得了他的理解和支持。那時他也去拜會過代克光,這在江湖上叫“拜碼頭”。代克光作為江津紡織商幫的會長,面對英姿勃發(fā)、談吐不俗、睿智聰慧又沉穩(wěn)儒雅的年青后生,對他在這兵荒馬亂、人人自危的時候決心投身商海的舉動好生驚訝,十分不解:在民生公司干得好好的,有這樣好乘涼的大樹你不依靠,到這風(fēng)急浪高的商海中來攪和什么?你不去依靠盧作孚飛黃騰達,弄個一官半職,硬是要到這風(fēng)雨飄搖、朝不保夕,甚至可能傾家蕩產(chǎn)的商場來顯擺,你能善始善終嗎?代克光陰沉著臉,告誡肖林:“年青人,不要一時心血來潮,棄大好前程于不顧。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行!世上絕無后悔藥可吃……”
其實代克光心里想的是你千萬別到江津攪和了。他有些擔憂,有些害怕,這么個有知識、有見解、有文化、有精力、有能力的年青人來江津市場發(fā)展,還不知會鬧出怎樣的事呢,直覺告訴他這是一個強有力的競爭對手;他害怕競爭,害怕失敗,于是他才力勸這小伙子識趣點急流勇退。肖林笑笑,起身告辭出去了,代克光望著他的背影,搖搖頭,嘆息了一聲:“不識好歹的家伙。把我的一番好心當作驢肝肺,看你有什么好果子吃!”
當然不會有好果子吃。已經(jīng)商談好的店鋪月租金,漲了三成,一個子不少,你愛租不租;談好的預(yù)付房租三個月變成了三年,好說歹說,兩年,再也沒有退讓余地。坐地起價,肖林懂,商人小伎倆而已,一咬牙,簽字!他沒有后退的余地。他做了充分的市場調(diào)查,即使房租漲價,他仍然有錢可賺,為什么不干?做生意,店鋪位置往往起決定性作用。
驚詫于肖林的魄力和實力之余,代克光只覺得后背發(fā)涼、手腳發(fā)麻,這家伙不是大愚就是大智,不知道他手中握著什么發(fā)財?shù)姆▽,如此高昂店租的鋪子他都敢租,如此長期預(yù)付門面租金的條件都能接受,并且一次付清兩年租金,該有多雄厚的經(jīng)濟實力背景啊!沒過兩天,代克光出人意料地放下架子,不但自己親自出面,還托人幫忙,非得入股“恒源字號”不可,但他沒想到肖林這家伙居然直接用“不得行”三個字打發(fā)他,堵得他差點沒有背過氣去。
代克光惱羞成怒:“不讓我入股,老子就來個甑子暴了箍,誰也吃不成!哼!”代克光捋著胡須冷笑幾聲,“咱們走著瞧吧,好戲就要開場了。” 當然的,等著看好戲的不只是代克光,而是代克光之類的一大幫人。
在江湖上有一部分人就有一種劣根性,喜歡算別人的賬,替別人瞎操心。他們不愿意去想,各家有各家的實際情況,別人的情況你就未必了解得清楚明白、具體詳細,同樣的賬,各家有各家的算法,倘若千篇一律,這世界該有多枯燥乏味。坦率地講,肖林還巴心不得這鋪面時間租得更長一些,即使是五年八年十年他也要簽,這大小什字之間的黃金地段地位在可以預(yù)見的時期是不可能有太大的變化的。時代一定會向前發(fā)展,抗日戰(zhàn)爭終究有勝利的一天,勝利后的中國一定會迎來經(jīng)濟建設(shè)的大發(fā)展,人民生活水平的大提高,商業(yè)活動的大繁榮,到那時這黃金地段的鋪面租金還不知道會漲到什么程度呢。而隨著生活水平的提高,人們對衣著、對日常生活必需品的要求也必然會水漲船高。他之所以要和房主討價還價,苦求著把預(yù)付租金由三年降至兩年,只是一種心理戰(zhàn)術(shù),答應(yīng)得太干脆,說不定房主又反悔了,更要緊的是不能給江津商界留下自己財大氣粗的印象,引起他們的妒嫉,惹來不必要的麻煩。討價還價是買賣雙方的博弈和心理較量,更是對某樣商品的市場地位價值的認識,判斷的把握。
誰也沒有猜到肖林的“恒源字號”竟然會大張旗鼓地銷售衛(wèi)生帶、胸衣、女式內(nèi)衣等等這些一般商人不屑一顧,連女人都難以啟齒卻又是生活必需的婦女特殊用品,而且這些東西居然會那樣大受婦女、姑娘們的歡迎,乃至熱捧,還有一些化妝品、護膚品、洗滌用品等,全都賣得火爆。而肖林從蘇杭湖湘兩廣弄來的那些色彩絢麗、做工考究、質(zhì)量上乘的絲綢、棉布制品以及針織品,讓消費者喜九別欺人太甚歡得不得了,紛紛慷慨解囊,一大包一大包地買,就連外縣的鄉(xiāng)鎮(zhèn)商家也跑來他這里批發(fā),生意好得讓“恒源字號”的伙計忙得暈頭轉(zhuǎn)向,拉屎屙尿都飛叉叉地跑。
而那些一心等著看別人笑話的人,一不小心自己反成了笑話的主角。
代克光如坐針氈,老江湖輸給了初出茅廬的毛頭小伙,太沒臉面了。更讓他惱火的還不只是丟了面子,而是自家生意的一落千丈,人們將有限的金錢都用去買肖林店里的商品了,哪來錢再買他那些東西呢。他不甘心自己的失敗,醞釀了一個又一個的壞主意。他惡毒地詛咒著:“老子在你的粑粑上糊點屎,我讓你賣個屁!”
在江津城,代克光也算是個人物,腳一跺,整個縣城都得晃幾晃。除了肖林,他還從來沒有被人拒絕過。而且沒有他的幫助,肖林這小子的生意居然也做了起來,還做得風(fēng)生水起,盡管他給肖林設(shè)下了一個又一個的圈套和障礙,肖林居然都不費吹灰之力地讓問題迎刃而解,他不明白這姓肖的是哪來的神奇功力。從他經(jīng)商開始,還沒有出現(xiàn)過讓他感到嫉妒、可怕的人物,肖林算是第一個。代克光不禁憂慮起來,后生可畏。∵@小子定會鬧出大名堂的,他偏偏又選中做紡織品這一行。代克光感到他的地位已經(jīng)岌岌可危。
那自己要承認失敗嗎?不!一來就承認失敗,這不是我的性格。姜還是老的辣,我要讓他知曉我的厲害,讓他知難而退。在江津碼頭,敢和我斗的人恐怕還
沒幾個!
代克光是個心機很深的人,他仔細回憶那次恒源字號開業(yè)時他找人搗亂,企圖使肖林無法開業(yè),給他來個下馬威而沒能得逞的事。那時,代克光本來想肖林肯定會送請柬來請他去參加“恒源字號”的開業(yè)典禮,于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進行策劃和安排,非要將肖林店鋪開業(yè)的事搞砸攪黃不可?尚ち诌@小子竟然一反江津城眾多商家店鋪開張時大搞慶典的常態(tài),不張旗、不放炮、不宴請、不宣告,什么儀式也沒有就開門迎客了,F(xiàn)在,代克光接到屬下的報傳說“恒源字號”生意好得很,氣得差點沒從椅子上跌倒下來。
“有這樣的事?”代克光不相信。
“代老板,代會長,千真萬確吶。”
“好,好,好好好。我倒要看看這小子有何能耐!”
代克光立即帶著四五人直奔布市街恒源字號,看到恒源字號員工正忙進忙出,擺放商品,店里果然人氣很旺。“代會長,江津城要變天了啊——”五金商會的涂作福會長湊上來低聲說,那神情、那口吻,還真真他媽的有些譏諷,有些幸災(zāi)樂禍,也有些玩笑的意味,氣得代克光胡子都立了起來。
“茅坑里的篾片也有翻身的時候撒。”代克光斜眼瞟了瞟涂作福,無論是論商幫協(xié)會,還是親緣關(guān)系,這姓涂的都是小字輩,五金商會在江津城眾多商會中算老幺,論輩分姓涂的還得叫他表叔公呢。
“那現(xiàn)在該去干啥?表叔公,我替你去收拾他,這小子也太放肆太不把我們這些江津城老商號放在眼里了!”
“你緊張撒子?他又不做五金生意!
“他去了賈壩沱酒精廠,還去了青草碚糖坊,又到龍洞場去見了山貨老板、中藥材老板,哪個也不能斷定這小子某一天會不會心血來潮,涉足五金生意。你老人家料事如神,是江津城里有名的‘人尖尖’,不也沒預(yù)料到姓肖的會搞這些?”涂老板話中帶著譏諷的味兒,臉上有些幸災(zāi)樂禍甚至鄙夷的神色。
“你少說幾句沒有人把你當啞巴賣了!”早給眼前的景象氣得臉色鐵青、呼吸急促的代克光被涂老板這不陰不陽不咸不淡的借題發(fā)揮弄得差點兒沒昏厥過去,手中的拐杖提了又提,牙齒咬得咯咯作響,舌頭都差點給咬破了。
“表叔公不待見我,嫌我多話。好,我走,我走得遠遠的,不惹您老人家生氣了,好不好?”涂老板自討沒趣地走了。走了幾步,他又回頭望了望,“呸”,大大地朝地上吐了一口痰。
涂老板太了解姓代的了,狹隘自私,報復(fù)心極強,肖林這樣的后生哪是他容得下的。“肖林這小子背景深得很,你可別給老子闖禍,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這是代克光丟給涂老板的一句話。
其實,代克光另有安排,他不太信得過這姓涂的家伙,冒冒失失,莽莽撞撞的,他害怕這家伙給自己惹禍,當今人際關(guān)系太復(fù)雜,誰也不了解誰,弄得不好就會惹火燒身。
可他又實在受不了肖林的目中無人,不給他面子。必須將“恒源字號”弄九別欺人太甚垮,否則江津絲綢布匹行還有他什么地位,誰還會把他當個人物?他要有所表示了!
代克光暗中指使人去買了兩條惡狗,拴在恒源字號鋪子左右兩邊的商家門邊,兩邊的商家盡管生意受到連帶的影響,迫于代克光的淫威也不敢吱聲。而這兩條狗也真是讓恒源字號生意冷了下來,要知道,惡狗咬人可不是鬧著玩的。
就在代克光他們以為自己的毒計終于令肖林束手無策,恒源字號門庭冷落而洋洋自得之時,一個神秘人物出現(xiàn)了,她甚至都沒有親自動手,只是手下人略施小計,就令代克光等人吃了大虧。
“有這樣的事兒?這不是欺負人嗎?太過分了!痹诎咨绸偼虻妮喆,國民政府設(shè)在白沙的新運紡織廠廠長袁保姝聽了旅客講的江津城里恒源字號惡狗事件,好生驚訝。到了江津碼頭,袁保姝向身邊的王懷亮吩咐道:“你去把恒源字號的狗處理一下!我先去縣政府辦事,完了再去恒源字號買些生活用品——到縣城一趟不容易!
碼頭上兩人分手后,袁保姝走進七賢街,去了縣政府;王懷亮走通泰街,去三通街的草藥鋪,買了幾支皂角刺。皂角刺用溫水泡后內(nèi)服可攻堅散結(jié)去毒消腫,煮水外用泡澡可去皮膚腫毒痱子等,是一味相當不錯的草藥,一般草藥攤上都有賣的。他將幾支皂角尖刺折成幾段,又買了幾個肉包子掰開,將皂角尖刺包在里面,之后來到離恒源字號門前不遠的地方,混雜在人群中,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包裹有皂角尖刺的肉包子分別向兩條大惡狗投擲過去。
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只見兩條狗分別各搶了一個肉包子,狠命一咬,皂角尖刺就刺進了狗嘴里軟嫩的舌頭和它脆弱的口腔喉管。只見狗兒突然狠命地狂跳、甩頭,張大嘴巴半點兒聲音都發(fā)不出來,喘著粗氣,十分痛苦的樣子。不一會兒,代克光就看不下去了,偷偷喊人來去把兩條狗給勒死了。
人們不知發(fā)生了什么,好奇地圍了過去。王懷亮也混在看熱鬧的人群中,除了淡漠,臉上沒有半點表情。說不定那些給恒源字號制造難題,欲置之死地而后快的人們也在這人群里吶,他可不能露餡。
只是可憐了那兩條狗,狗是無辜的,該受懲罰的是那些耍陰謀使手段的人。
擋在恒源字號大門口的兩條惡狗被處理掉了,市民們蜂擁而入,把恒源字號擠了個水泄不通。大家爭先恐后地搶購昨天傍晚才從重慶運來的新奇貨,生怕?lián)屵t了就會缺貨了空手而歸。
在遠處的代克光看著死去的惡狗,看著恒源字號里熱鬧的場景,他眼前一黑,腦子里嗡嗡作響,人就暈了過去。
肖林不在恒源字號,他去忙別的事情了——錢之光派來取款的人到了,他接待去了。從縣政府辦完事之后的袁保姝到恒源字號買了些生活用品之后便乘船回了白沙新運紡織廠,什么話也沒留下。恒源字號的伙計們當然不知道那兩條惡狗是袁保姝讓王懷亮去收拾的,只覺得自家老板真了不得,他不在家也有人出手相助。
蘇醒過來的代克光雙眼盯著天空,腦子里飛快地轉(zhuǎn)動起來:肖林不在江津,說是到外地去聯(lián)系業(yè)務(wù)去了,他老婆王敏卿下午也到重慶去進貨了,家里只有助手小王領(lǐng)著一幫伙計,是誰把那包裹著皂角刺的肉包子扔向兩條狗的呢?今天他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略施小計,殺了我的兩條狗,明天……甚至等不到明天,或許就在今晚,會不會也有人“扔包子”要了我的命呢?蒼天啊蒼天,你為什么要如此地殘酷?既生瑜何生亮,你為什么讓肖林來江津,來打壓我的生意?江津的綢緞布匹日用百貨的市場空間本就不多,哪還能容得下肖林呀!
“肖林——你給老子等著,我和你沒完!边@話一個字一個字地從代克光的牙縫中擠出來。失敗令他百倍的瘋狂,千倍的狠毒。一瞬間,一條毒計在他的腦子里就生成了。“好!就是它了!贝斯庑念^一亮,突然興奮起來,“嘿嘿,姓肖的,山旮旯出來的娃娃,紅苕屎都還沒屙干凈,還敢和你代爺爺斗,是活得不耐煩了吧!江津碼頭也是你娃娃能來的嗎?你還是回你的兩岔場混去吧!”
把客人送出江津之后,回到店鋪的肖林聽店員們講述了今天發(fā)生的事,內(nèi)心充滿了感激。不知道那暗中出手相助的是誰呢?左思右想,肖林最后鎖定了白沙新運紡織廠廠長袁保姝。幾天前肖林和袁保姝在重慶見面時,她就說近期會來江津恒源字號,恭賀他的開業(yè)之喜。又聽伙計描述了一位豪氣大方的女顧客,就更加肯定是她了。
對于那惡狗把門拒客的伎倆,肖林沒有太去理會?磥磉@姓代的也是黔驢技窮了。開弓沒有回頭箭,我姓肖的既然開始了,就沒有打算結(jié)束。況且我肖某是
組織上的人,這是執(zhí)行組織安排的任務(wù)。“一定要賺錢”的話還在耳邊回響,我又如何能“滾”出江津呢?
在大江邊居住的人就是好,有什么煩惱的心事都可以向流淌的大江訴說。忙碌了一天之后的肖林來到江邊,漫步灘頭,聽江風(fēng)陣陣絮語,看江濤滾滾流去。長江在這里圍繞著鼎山,流成了一個奇特的“幾”字,留給世人去欣賞。大自然的無心之作,卻給了江津人以啟迪:事業(yè)要成功,非得如大江一樣幾經(jīng)曲折幾經(jīng)磨難幾經(jīng)努力,不畏險阻不懼沖撞,才能終得成功。在失敗與挫折面前,永遠不改奔騰到海的初衷和信念……
此時的肖林突然想高聲呼喚:“讓巨浪來得更猛烈些吧——”可是他沒有喊出來,他懂得什么是委曲求全,什么是剛者易折。他早已養(yǎng)成了用微笑面對任何人任何事的習(xí)慣——微笑不是軟弱懦怯的表達,而是內(nèi)心強大的表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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