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商場如戰(zhàn)場
“我們生意異常紅火,自然惹得有些人眼紅,心理不平衡,于是就出來搗鬼。”
談起恒源字號這些天發(fā)生的事情,伙計們表面上看似云淡風輕,實際上卻是心有余悸。
“肖老板,真的嚇死個人啦!”
“老板,你和老板娘無論如何也得留一個人在店里,萬一有事發(fā)生,咱們也得有個主心骨啊——!”
“老板,您說那些人咋就那么恨我們呢?常言
道,一屋兩頭坐,生意各做各,我們恒源字號又招誰惹誰了?”
“是啊,他們?yōu)槭裁春尬覀,我們又沒做什么對不住別人的事呀!”
面對伙計們的七嘴八舌,肖林神情淡定:“感謝大家!感謝大家在出了事時仍然沉著穩(wěn)定,仍然堅持營業(yè),并且取得了不錯業(yè)績。你們經(jīng)受住了考驗,作為老板,我真的得好好感謝大家!商場如戰(zhàn)
場,這下大伙對這句話都有切身體會了吧?既然是戰(zhàn)場,自然就有你死我活、有你退我進、有你輸我贏。競爭本來就有成功也有失敗,贏得起也輸?shù)闷鸩攀钦嬲纳碳,開業(yè)以來我們生意異常紅火,自然會惹得有些人眼紅眼綠,不舒服、不平衡,于是就來搗蛋破壞,不甘心自己的失敗,這是再自然不過了,咱們不必把這事記在心上,我們干我們的!
“哦——是這樣啊——”伙計們似懂非懂。
“有些生意人啊,干了幾十年都沒有弄明白這個市場是可以無限擴大和延伸的。就說我們銷售女人用品吧,你們家中不少人是女的,以前誰又會想到這些東西呢?我們引進后,受到女性消費者的歡迎,這不就開發(fā)出一片新的市場嗎?我們去上海天津廣州購進的精紡細布,色彩艷麗,品種眾多,用這些布料做出的衣服不是比土紡粗布更受年青小伙姑娘們的喜歡嗎?這些貨是別的商家想不到的,有的甚至是不愿做的,我們做了、盈利了,他們就眼紅。哎,這些人不在開發(fā)市場上做文章,卻挖空心思去整人害人,實在可憐又可惡。
肖林用淺顯易懂的語言,把這些看似艱深晦澀的“生意經(jīng)”講給伙計們聽。
“我們沒有在一般的商品營銷上著力,是不想在這些方面和一般商家們展開競爭,給無市場開拓能力的商人們留條活路,不想擠壓他們的生存空間。我們集中精力去做那些一般商家做不到的事情,至少有兩個好處:一是避免低層次的過度競爭,二是我們在大家不太熟悉或暫時沒有開發(fā)的領域著力,開拓市場,我們就能喝到頭啖湯,利潤空間自然就大,就能賺多些錢,我和太太這段時間經(jīng)常外出,就是在尋找和開拓新的市場了!
“哦……是這樣啊——”伙計們恍然大悟。
肖林確實是去尋找新的項目了,籌備開新的字號,而王敏卿呢,則是按錢之光不時傳來的送款指令,送款到指定地點交給指定的人,有時在家也忙著接待客人,當然也有上門談生意的人,但更多的卻是接待錢之光派來的人,那是不能說出來的,只有他們夫婦倆知道。
肖林仍經(jīng)常出沒在重慶的金融錢幣外匯市場,這樣做有一個好處,就是在向黨組織交付錢款時又多了渠道,不必每筆錢都要專人或送或取,可以減少風險。比如有的款項就是通過銀行轉賬、匯兌實現(xiàn)的。既然是商業(yè)企業(yè),就可以用“貨
款”“拆借”“匯兌”甚至“投資”等名義實現(xiàn)資金轉移,當然也可在外匯、錢幣、期貨等市場用“資金交割”的名義直接實現(xiàn)現(xiàn)金交付。通過銀行票據(jù)實現(xiàn)資金轉移的另一好處是便于會計賬目的處理,應付當局稅務、審計部門的不時抽檢紅色 審查,實現(xiàn)“合法經(jīng)營”。
秋聲只許高人聽,山色唯供靜者看。一段時間后,肖林分批次地帶領伙計爬掌柜 上城后的艾坪山,賞山色聽秋聲,作為對他們前段時間辛苦工作的犒賞,這在江津城的老板中是從來沒有過的,伙計們都很高興。肖林、王敏卿也想借此去觀察伙計們的性格和為人。作為一個老板,不但要有經(jīng)營的本事,也要有組織領導和管理員工的本事,而員工的領導組織管理又往往是最棘手最麻煩的。堡壘最容易從內部攻破,再好的經(jīng)營項目,再強大的經(jīng)營能力,再優(yōu)秀的企業(yè)都經(jīng)不住內部員工的分崩離析。就一般情況而言,導致員工吃里扒外的主要因素無非有三:一是競爭對手“拉出去,打進來”的手段;二是員工本身的思想境界不高、素質太低,再加上有幾只害群之馬的蠱惑搗亂;三是老板自身的素質問題,處事不公,缺乏人情人性等。而對恒源字號這樣的黨的地下經(jīng)濟組織而言,內部管理更顯得格外要緊。因為這種“破壞”不僅可能來自競爭對手,更可能來自政治上的敵人。
肖林明白對內部管理的重要性,它關系著商行能不能生存發(fā)展壯大,關系到組織的安全,關系到任務的完成等。
坦率地說,肖林在接受“組建地下經(jīng)濟組織”的任務時,他焦心最多的還是這支隊伍的組建問題。自己雖有相當廣泛的人際關系和其他資源,掙些錢還是有可能的,但要賺很多卻是心中無底。一個籬笆三根樁,一個好漢三個幫,他一個人的能力是十分有限的,得組織動員一批又一批人一起努力,得組建起一支隊伍。江津恒源字號就是他的第一塊試驗田。為尋找恒源字號的伙計他沒有少費腦筋,恒源字號的伙計除卻一般商號伙計的要求外,還有一個特別緊要的甚至是致命的要求——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都不能背叛“老板”,對老板、對字號要絕對忠誠。因為這個商號中的每個人都是千萬千萬出不得問題的。一旦出了問題不只是這個商號的關門垮臺,更是意味著黨的地下經(jīng)濟被破壞,不能完成黨交辦的任務,或許還有很多同志會犧牲生命。
營業(yè)一段時間后,恒源字號的生意出人意料的紅火,已經(jīng)在江津城鄉(xiāng)乃至附
近的巴縣、綦江、永川、璧山、合江、習水都有了名氣,生意紅火,伙計們自然也很辛苦,除了白天忙于應對顧客之外,晚上還得上貨備貨理貨打掃衛(wèi)生等等。王敏卿許是出身大戶人家的緣故吧,對伙計挺大方,除了加班費豐厚之外,還備有夜宵等,可仍有人在暗中算計老板這些天的利潤,為老板沒有將利潤拿一部分來“打平伙”而嘀咕。
商號開張不久,營業(yè)場所、庫房以及伙計的住房都十分的緊張,偏偏在這幾天里,又陸續(xù)有“貴客”來到恒源字號做客。布市街56號是個小院子,臨街的三間房做營業(yè)用房,肖林、王敏卿夫婦和伙計都居住在后院的幾間房間里,這給肖林、王敏卿接待這些“貴客”帶來許多的不便。
他們的特殊身份和特別的工作沒有一些隱秘空間是不行的,久而久之非出問題不可,必須另外找房子,搬離這個大院。王敏卿想了個理由,公開說道:“我們的字號生意紅火,讓伙計安居才能樂業(yè),伙計住宿問題是我們首要考慮的問
題。我們老板就搬出去住,騰出房子來給其他伙計居住。”在江津縣城,為商號伙計解決住宿的很少很少,這對伙計來說無疑又是一個福音。
由于抗戰(zhàn)的原因,從全國各地特別是淪陷區(qū)來四川避難的人數(shù)以千萬計,而江津又恰恰是陪都定下的人口疏散集中縣之一,甭說外省同胞,就連陪都城里也有相當大部分人為躲飛機轟炸而移居到江津來,原本就住房緊張的江津城此時就愈發(fā)緊張。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王敏卿終于找到了小西門外一個叫“蕭莊”的空閑雜院。蕭莊門前有一條寬大的石板路直通小西門,有個后門可直達長江河灘。院子左側是一個小山丘,山丘上有幾叢毛竹,再后面是連綿不絕的柑橘林,右側有幾畦菜地。走進院門口就是一個五六十平方米的庭院,庭院倒也雅致,院中有葡萄架,架下有個石水缸,缸中是石頭壘的假山,缸邊有張石桌和幾個石凳。院墻上爬滿了“爬山虎”,藤豐葉茂,院墻外是沿墻的“鐵籬笆”——一種滿樹枝都是尖銳硬刺的植物。院內還有二十來間不大不小的屋子。肖林十分滿意這個地方,把租這個庭院的打算向錢之光匯報了,錢之光也十分支持!把b個舅子就得像個舅子”,這是說干啥就得要像啥,一個賺錢的商人當然得有相應的庭院般配,這是派頭,否則的話就有可能引起某些人的懷疑,帶來不必要的麻煩。這個院子四
通八達,若組織上的人來了,突然發(fā)生什么情況,也很方便撤退。
肖林還選擇了城西金堂院里的二層小茶樓作為接待客商的地方,同時也是他的觀察點。站在這里,整條康衢街盡收眼底。這條街只有三五百米長,可這是城西最繁華熱鬧的地方,店鋪林立,因多是經(jīng)營飲食的,因此這里又有“好吃街”之稱。這里有傳統(tǒng)餐飲行業(yè)的“盤龍黃鱔”“罐罐雞”“刨豬湯”等,也有下江人帶來的“貓屎咖啡”“穗城早茶”“法國紅酒”等西式店家。金堂院后面就是國民政府軍需部下的江津被服廠,是國民政府最大的軍需被服廠,生產(chǎn)供應的物資占國軍所需的三分之一,因其地位重要,這里還駐有一個連的廠警隊。肖林租下的蕭莊與這被服廠的另一道小門隔著一條小街。這一點非常重要。他想“借鐘馗嚇鬼”,使得那些對恒源字號虎視眈眈的流氓地痞土匪以及形形色色的不懷好意的人忌憚這里的軍隊而不敢對他輕舉妄動。肖林知道,他現(xiàn)在表面上畢竟是做生意的,生意越成功越容易遭人嫉恨。
滿山遍野的柑橘林中霧嵐蒸騰,連朝霞都仿佛給浸潤得綠油油的。肖林在金堂院的二層小茶樓上看著這美麗的景色,讓他那原本有些沉郁的心也有了點暖意。
正在此時,隔壁房間有人進來,那有些干澀嘶啞的聲音仿佛在哪里聽到過?
“你搜集的你們肖老板的情況如何?”
“……”
“還要錢啊,我不是給過了嗎?”
“這回可是重要情報!边@是一個年輕人的聲音,還略帶磁性,要是去學聲樂,絕對是個出色的歌唱家。哎,可惜了這么好個音樂坯子。
“多少?”
“……”
“這么多呀!”
“你也可以不給撒!
“好,好好,你龜兒子莫又來欺騙你幺舅公哈。”
“嚓嚓嚓嚓”——這是數(shù)票子的聲音。
“幺舅公,您還是聽我小孫輩的一聲勸吧,不要和我們肖老板較勁,你斗不過他的。他人不在家,都能把你好不容易高價弄來的惡狗給殺了。”
“我只聽說過‘隔山打!瑳]聽過隔著山隔著水打狗的,狗死了關他什么事?”
“這就是他的厲害了。狗是你叫人拴在恒源字號大門兩邊的,這不錯,可殺狗又是你親手殺的,你為什么要殺呢?你這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在江津人面前出丑嗎?原本想置恒源于死地,反倒弄得自己一臉的土!
“你給我弄清楚,我花錢雇你,是要你給我提供那姓肖的情報的,不是讓你來數(shù)落我、挖苦我、嘲諷我的!”
“幺舅公,您老人家不聽我說就算了,反正我鈔票拿到手,你愛聽不聽,以后腦袋掉了還不知道是咋回事的時候,可別怪我沒早提醒你!
“你說,你說——”
“我調查清楚了,是白沙壩新運紡織廠那個姓袁的廠長身邊的跟班小子干的,他買來肉包子把皂角刺插入包子里,狗一口咬下去,皂角尖刺就深扎在狗嘴狗喉里,狗痛苦得厲害,你這里又一時拿不出解救辦法,只好殺了!
“……”
“其實不殺狗也可以的,把狗嘴巴使勁掰開取出那包子不就成了!
“你娃曉得個鏟鏟,包子里包有七八顆皂角刺,刺尖脆得很,大刺取出來,刺尖也會留在狗嘴里,皂角刺有毒,傷口最后會感染化膿,狗吃不下東西,餓也得餓死!
“哦——是這樣的嗎?”
“我吃的鹽巴比你吃的米還多,你娃還嫩了點。”
“是是是,幺舅公,你咋個去得罪袁廠長?難道你不曉得袁廠長背后是蔣夫人嗎?有誰不曉得這新運紡織廠是蔣夫人辦的,袁廠長是蔣夫人選派的,這種人你都得罪?你有吃雷的膽子嗎?這人誰都惹不起,你還敢搬起石頭打天,小心落下來砸你的腦殼!”
“這龜兒臭婆娘狗咬耗子管閑事,我并沒有得罪她啊,我和她素不相識,她長得啥人模狗樣我都不曉得!
“你得罪了肖老板就等于得罪了她——這關系都不懂?”
“這……”
“白沙新運紡織廠的機器設備哪個給運輸來的?工廠所需的棉花哪個給運輸來的?它的產(chǎn)品又是哪個給運出的?——民生公司嘛。肖老板是誰?民生公司大
老板盧作孚的秘書嘛!
“他不是沒在民生公司干了?”
“可他在民生公司根基深得很喲!未必大家都像你,人走茶涼嘛!我告訴你,肖老板如今還給民生公司拉去了好多業(yè)務呢!
“是不是喲?”
“幺舅公,拿錢喲!
“咋個又要錢喲,剛才不是給了嗎?”
“這是個新情報撒!
“我不拿!
“不拿就算了。我走了,我還得早點回恒源去上班呢,這兩天肖老板在家里,我得好好表現(xiàn)一下!
“你是想得到提拔重用么?”
“我受重用就可以多給你提供情報了嘛。”
“我拿錢,我拿錢。”
“有錢才能使鬼推磨撒!
“少啰唆,說!
“我們肖老板把青草碚糖廠、油溪糖廠、白沙糖廠、三口小令州糖廠等等沿江的幾十家糖廠的蔗糖都收集起來了,全銷往重慶、萬縣、涪陵等地方,這不都得租民生的船嗎?肖老板在龍洞場、白沙場、朱沱場、羊石場等地收購山貨和中藥材,運往重慶、宜昌、長沙、漢口甚至南京、上海,不也得租民生公司的船嗎?”
“龜兒子生意做得這樣大嗎?老子還蒙在鼓里頭,都不曉得!”
“幺舅公,收手吧,趁現(xiàn)在你們還沒撕破臉,不然以后這關系就更不好整了,以和為貴喲!
“哈哈,你也太小看你幺舅公了。在江津這碼頭還輪不到他姓肖的做主!”
肖林沒有驚動隔壁的談話。他早已不是初出茅廬遇事沉不住氣的愣頭青,多年的地下工作,多年的商場征戰(zhàn),使他成熟、老練。他已經(jīng)聽出來了,隔壁的那個年輕人叫朱之明,被稱為“幺舅公”的正是代克光。肖林現(xiàn)在想的是該怎么辦呢?開除朱之明?因為他背叛?因為他出賣情報?這個讀過些書的小老鄉(xiāng)本是他物色來的,倘若論“江津人竹根親”的話,他們還有些親戚關系,叫朱之明走人是簡單的,可以后呢?除了走人還有沒有別的法子呢?至于代克光,也暫時不能出手收拾。收拾他是簡單的,甚至都不需要肖林親自動手,只是現(xiàn)在似乎還不是時候。再讓他表演表演,這個世界上就有那么些人,不見棺材不掉淚,不撞南墻不回頭。
肖林為了減少和江津的眾商家經(jīng)營商品的同類化同質化的惡性競爭而獨辟蹊徑去經(jīng)營一些眾商家沒有也不大可能有的商品,把所謂的“大路貨”都讓給其他商家去做,可那些人還是不領情,因為畢竟自己經(jīng)營得太好了,生意太紅火了,
難免有人嫉妒。但是肖林十分清楚,自己現(xiàn)在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實現(xiàn)一個夢肖林沒有驚動隔壁的談話。他早已不是初出茅廬遇事沉不住氣的愣頭青,多年的地下工作,多年的商場征戰(zhàn),使他成熟、老練。他已經(jīng)聽出來了,隔壁的那個年輕人叫朱之明,被稱為“幺舅公”的正是代克光。肖林現(xiàn)在想的是該怎么辦呢?開除朱之明?因為他背叛?因為他出賣情報?這個讀過些書的小老鄉(xiāng)本是他物色來的,倘若論“江津人竹根親”的話,他們還有些親戚關系,叫朱之明走人是簡單的,可以后呢?除了走人還有沒有別的法子呢?至于代克光,也暫時不能出手收拾。收拾他是簡單的,甚至都不需要肖林親自動手,只是現(xiàn)在似乎還不是時候。再讓他表演表演,這個世界上就有那么些人,不見棺材不掉淚,不撞南墻不回頭。
肖林為了減少和江津的眾商家經(jīng)營商品的同類化同質化的惡性競爭而獨辟蹊徑去經(jīng)營一些眾商家沒有也不大可能有的商品,把所謂的“大路貨”都讓給其他商家去做,可那些人還是不領情,因為畢竟自己經(jīng)營得太好了,生意太紅火了,
難免有人嫉妒。但是肖林十分清楚,自己現(xiàn)在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實現(xiàn)一個夢想。現(xiàn)在受點委屈算得了什么呢?于是他安下心來喝了杯茶,思考著明天的事。
朱之明的事,是一個信號,也是一個提醒。肖林提醒自己既不能姑息養(yǎng)奸、養(yǎng)虎遺患,又不能粗暴對待,要防止節(jié)外生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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