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祖屋鳳形壩不遠的碑嘴灣,有一座石墻穿斗式木結(jié)構(gòu)的瓦房,屋前有一顆高大挺拔的黃桷蘭樹,這便是我家原來的祠堂。解放時已分給了一陳姓農(nóng)民。
據(jù)品高幺爹講,這座祠堂是爺爺為報答曾祖父的養(yǎng)育之恩而請人專門修建的,據(jù)說曾祖父于光緒年間外出未歸,家人查無音訊。故爺爺建祠以為紀念,故名“報恩祠”。
爺爺四歲喪父,與祖母相依為命,侍慈母,至孝至順,幼從師,讀四書,克勤克儉,孤身持家,以耕讀為本,詩書傳家,一生積德行善,待人和藹,信佛吃素,樂善好施,對窮人常懷慈善之心。凡乞求上門者,施米,施藥;無力安葬者,施棺木,送地以葬。民國廿六年大天干,顆粒無收,庶民逃荒,餓得吃觀音土,爺爺與祖母商量,毅然將往年陳谷開倉施救,各佃戶免收當年佃租,使災(zāi)民度過荒年。還籌劃捐款,修了安岳護龍場至潼南塘壩場25華里的石板路一條,遂安橋一座,至今尚存。在民間頗有口碑,人稱“張善人”。
在張氏家族的歷史中,張姓既是尚武自強的軍武之姓,在古今199位張姓名人中,軍事人物占到總數(shù)的28%,涌現(xiàn)出了如三國猛將張飛,大西皇帝張獻忠等一代古雄;又是“農(nóng)耕為本、詩禮傳世”的儒雅之姓,出了63名宰相,涌現(xiàn)出如明代改革家張居正,清朝名臣張鵬翮、張之洞等一大批忠臣良相,以及無數(shù)的圣賢英武,仁人文士,名醫(yī)方家,這都是與張家歷來重視教育分不開的。
為了培養(yǎng)對國家的有用之才,爺爺也十分重視教育。他在祖屋設(shè)私塾,請來老師來家達13年之久,除教育自己的四子二女外,隔房的侄男侄女及附近鄰居子女愿意讀書的方可來家就讀,且免收學費。還送大伯、父親、幺爹、三爹到成都讀初中、高中,到重慶讀大學,滿嬢也送到潼南女中讀高中,1951年還送她參軍報國。爺爺四子二女,就有兩個是大學畢業(yè),一個大學肆業(yè);兩個高中畢業(yè),僅大嬢只讀到初中。正因為爺爺?shù)木呐囵B(yǎng),父親、幺爹、滿嬢等才成為了共和國的有用之才。
爺爺還是一位深諳醫(yī)道的老中醫(yī),他在家里設(shè)有藥櫥,除方便家中急用外,還常免費為親友鄰居檢藥。閑暇時,爺爺常愛邀朋約友,不是上山打獵,就是下河捕魚,事事身體力行;他尤喜書法,更愛栽花種樹,實為性情溫和、儒雅慈善之人,不幸于1952年病逝,可惜我從未見過爺爺一面。
國有禮制,家有祖祠,族有族譜,這是中華民族的文化遺產(chǎn),是維系中華民族五千年的重要精神支柱。爺爺正是抱著“樹有根,水有源,人有祖”,讓子孫后代“知宗源,明祖訓,緬先人”的這一愿望,于民國十三年(即公元1927年)三月修建的這座“報恩祠”,以昭父其德,不忘家訓。
“報恩堂”大約120平方米,長三間,中間正廳上方為神龕,上列張氏尊祖牌位。左面有觀音菩薩一尊,左右各為雕刻金字的長聯(lián)二對,匾二張。長聯(lián)為:“喬木依然根深葉茂,清河尤在源遠流長。”一匾曰:“精靈猶存”,一匾曰:“白云留望”。對聯(lián)為遂寧書法家張鰲左書。階沿柱頭系雕龍彩繪,油漆,甚為莊肅。祠堂門口約有500平方米的花園地,建祠后爺爺專程赴成都購買名貴花木親手栽植于內(nèi)。原有黃桷蘭二株,紫薇、辛夷各一株,紅黃臘梅各二株,正大門左右植有鐵樹二株,另植有芍藥、牡丹、桃李、橘樹無數(shù),每到花期,姹紫嫣紅,香飄數(shù)里,實為鄉(xiāng)村一大景觀。
在文物大縣安岳,素以摩巖造像馳名于世。但在這兩縣交界的僻壤之處還有這樣一座花園式祠堂,且廣植名花異木者還不多。尤其是樹高11.1米,樹圍1.2米大的名花喬木黃桷蘭,就是在安岳、潼南、遂寧三地也屬罕見。故祠堂修成之后,大凡張氏家族吃“清明會”均要在此舉行,一來以顯示張氏家族本固枝榮、人丁興旺;二來在族人眼中,這“報恩堂”正是張家“明禮誠信”的象征,是張氏家族“仁義誠智禮”的寫照,更是維系宗族血緣關(guān)系的天然紐帶,加之花木茂盛,綠樹成蔭,尤其是那株刺破青天的高大黃桷蘭,仿佛將爺爺對先祖的凄切哀悼和不竭思念都凝固在它那鋼鐵一樣的軀體內(nèi),執(zhí)著地將報恩堂守衛(wèi),經(jīng)歷幾十年風雨,仍花繁葉茂,用它潔白的花蕾和那沁人的幽香,在向人們奉獻春暉的同時,繼續(xù)彈撥著張氏家族生命的琴弦,同吟著一曲“張公百忍”“孝友傳家”的頑強的生命進行曲。
然而,這處讓人心儀的景觀,我卻一直都不知道,也從未聽人說起。直到1975年8月,我在勝利老家插隊落戶期間,我陪從貴州回老家探親的么爹,第一次到安岳大伯住的祖屋,才知道了“報恩堂”與黃桷蘭的故事。
當我隨幺爹來到報恩堂時,只見幺爹懷著復雜的心情,默默地將爺爺修的這座祠堂注視了良久,然后么爹又悄悄地走到左邊僅存的一株黃桷蘭樹下,將雙手還合不攏的粗壯樹身圍住,緊緊抱著不忍松開,我見么爹眼中閃動著淚花。這時,住在這里的主人突然探出頭來,以懷疑的目光盯著我們,厲聲喝道:“你是什么人?到這里來干啥子?”嚇得我和么爹趕快離開。
改革開放后的1983年,幺爹回老家變賣祖房,又將我?guī)У綀蠖魈谩R蛏洗伪蝗藨岩,至今心有余悸,開始不敢走攏,只得遠遠地默視;趁人不在時,幺爹實在忍不住,又走上前去,用雙手輕輕撫摸這株名花喬木。這時房主人走出屋來,輕聲問道:你們是不是鳳形壩張輝吉的后人?并熱情地招呼我們坐下。說前兩年政策不允許,你們回來也不敢多言。并向我們講述了右邊那一株黃桷蘭的不幸遭遇。原來早在1958年因大煉鋼鐵被生產(chǎn)隊派人來砍了,左邊這一株黃桷蘭還是房主人拼命保護才留下來的。
新中國成立70年來,這株黃桷蘭每年花開上千,已賣到潼南,賣到重慶,賣到每一個來此參觀的游人手里。在農(nóng)旅產(chǎn)融合的鄉(xiāng)村振興中,這里已辟為黃桷蘭園,除了那株老樹外,新栽的百十株黃桷蘭亭亭玉立,以潔白的花朵迎接四方游客,既成為一處鄉(xiāng)村人文旅游景觀,又成為農(nóng)民脫貧增收的一大財源。
這幾年清明回老家上墳,我們又多次去了祠堂參觀。房主人的態(tài)度和原來大不相同,不但熱情地端茶遞水,帶我們到屋內(nèi)參觀照相,還特意摘下一些黃桷蘭花送給我們作紀念。聞著那襲人的清香,我氤氳在一種至美至潔的文化氛圍中,仿佛看到了爺爺那慈善而雅儒的面容,那“孝友傳家”的虔誠身影。這株黃桷蘭仍在澤被后人啊。
在綠水青山的懷抱中,我們和房主人在黃桷蘭樹下合影,將照片分寄給遠在大連部隊的滿嬢和貴州的么爹。讓她們感受到鄉(xiāng)愁的溫馨。
“獨木會,能支大廈,報恩會,以敬其孝,綠化會,澤披后人,積德會,家教傳世!边@是品高幺爹2004年為重修清河張氏族譜時寫的,這也是族人的心聲。
啊,報恩堂,你寄托了老一輩祖先的情思,也見證了新中國70年社會的變遷。
啊,黃桷蘭,你記錄了一個時代的沒落,也彰顯了新中國成立70年的輝煌。
你就是華夏大地根深葉茂的秀木,生生不息,傲然挺立。不論是在歷史變幻的風云中,還是在新時代明媚春陽的普照下,你一如既往,仍固執(zhí)地將自己綿連的根須牢牢地深植于華夏的土壤,向世間播撒“仁義誠智禮”的芳香,就象是一株披星戴月的月宮丹桂,“廣寒香一點,吹得萬山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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