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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龍襪

來  源:重慶作家網(wǎng)    作  者:喻建國    日  期:2019年10月31日     

寒風從門縫莽撞地灌進來,卷起剛剛做錯作業(yè)而撕下的一頁紙,在地上扭曲著轉(zhuǎn)動著飄飛著。微弱的煤油燈火被吹得東倒西歪,火苗剛要熄滅又直起了身子,反反復(fù)復(fù),時明時暗。風拼命地從褲管、從袖口、從鼻孔到處亂鉆,我不住地打冷顫,不停地咳嗽,冰涼的手握著不聽使喚的鋼筆,在小字本上留下一行行橫七豎八、歪歪斜斜的生字。

母親從灶屋走過來,摸了摸我的額頭,捏了捏我的衣角,急忙在一口褪色的紅木箱子里翻動起來。

“感冒了吧,明天還得上學呀。”母親遞過來一雙襪子,語重心長地說:“快些穿上吧,開過年就要小學畢業(yè)了,著涼感冒會耽誤學習,劃不來!

一雙嶄新的尼龍襪子,綠色拼湊的方格圖案,完好的標簽將兩只牢牢地粘在一起,猶如一對不愿分離的雙胞胎。

也許是凍得實在夠嗆,不懂事的我接過襪子,便迫不急待地穿在腳上。絨絨的尼龍襪緊緊地貼著雙腳,溫暖從腳丫沿著大腿,慢慢地爬上背心。好似身旁燃起了一團熊熊的炭火,將刺骨的寒冷瞬間吞噬。

那是已上小學五年級的我,第一次“開洋葷”穿上襪子。這雙襪子是在鄉(xiāng)上公干的父親特意給母親買的,母親卻一直壓在箱底,沒舍得穿。

作為家里唯一的勞動力,母親沒日沒夜地干活,拼命地掙公分,為多分一顆糧食,累得只剩下一把骨頭,瘦削的身體愈發(fā)孱弱,稍遇感冒便頭昏眼花。父親心疼母親,一雙襪子,還有一雙膠鞋,是他口擠牙騰攢錢,頭年送給母親的生日禮物。父親本想充當冬日里的一輪暖陽,趕走包裹著母親的嚴寒冰霜,不成兒子卻悄悄地沾了光。

第二天正好星期六,天剛擦黑兒,家里的灰狗突然咕咕地叫著,尾巴不停地左搖右晃,父親抬腳邁過門檻,嘴里吸著的紙煙像一朵火,紅得發(fā)亮。

正在廚房忙活的母親又把鍋里加了一瓢水,雙手在圍腰上擦了擦,便端著大土碗爬上木樓,在瓦缸里一陣倒騰,一碗炒香儲存的苞谷籽放在父親面前的小木桌上,就著一小碗老白干,咔嚓、嗞嗞,牙齒和舌頭來來回回地攪拌和傳送,父親的臉頰慢慢貼上了對子,宛若兩片彩霞。

吃過晚飯,母親燒了半銻鍋水,倒在木腳盆里。坐在矮木凳上,父親把腳剛伸到水里,又匆忙地退了回來。

“有點燙,腳要慢慢放。”母親說著也端來了一只小板凳,一邊與父親擺龍門陣,一邊洗腳溫腳。

“明天是一九了,打霜下雪的,那雙新襪子該穿上啰!

“不著急,等過年穿新的,實在冷得遭不住,再加一條褲子就熱火了。”

母親說罷轉(zhuǎn)過身子,飛快地給我遞了個眼色。我急忙低下頭,若無其事的繼續(xù)寫作業(yè)。

一個禮拜后,父親又回來了。母親依舊拿著大土碗,準備給父親弄下酒菜。

“這兩雙墩墩花色的你穿,這雙藍色方塊是慧淑的,這兩雙灰色的是建波和建國倆弟兄的。上班的洪瓊和讀忠?guī)煹挠髌轿揖筒挥貌傩膯。”父親故意擋在樓梯口,從黃布挎包里掏出一疊襪子遞給母親,“天氣好冷,看樣子要下雪了,明天可別忘了穿上,要不感冒頭疼又得打火罐!

“買這么多,工資恐怕用完了。”

“沒事,今后少抽點煙,少喝點酒!

“買一雙就夠了,怎么給我買兩雙!

“上周我看到建國穿了你那雙新襪子,他從小身體孬,穿就穿了吧。”父親望著母親,“腳涼了最容易感冒,你身上的毛病不少,要保管好各自的身體,兩雙剛好可以換著穿呢!

母親點了點頭,收拾好嶄新的尼龍襪,又麻利地張羅著晚飯。灶堂里,柴火興高采烈地舔著鍋底,小麥水粑、切片洋芋、切段干咸菜在鐵鍋里起伏翻滾,熱氣騰騰。

時隔40年,那雙厚實保暖的尼龍襪,那張慈祥溫情的臉龐,依舊那般溫暖,那般夢縈牽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