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針,“哐啷”一聲掉在地上,把一個紅彤彤的太陽都驚得“嘩啦啦”滾下了山崖。
這里是郊外一個僻靜的小山崗。
一條彎彎曲曲的草油路從左邊的埡口上延伸過來,然后從右邊拐幾個彎兒,便消逝在前面蒼茫的深溝里了。對面山坡上,如蛇行一樣蜿蜒的路面上,隱隱約約的,有幾盞車燈在閃爍,恰似茫茫夜空中的幾只螢火蟲,發(fā)出藍盈盈的光,“滴滴滴”的聲音如雷鳴般回蕩在山間溝谷中。
前面是一個百余米深的峽谷,谷底有幾畝田疇,遠遠望去,田里清清蕩蕩的,只剩下秋收后的一些稀稀拉拉的谷茬。在背抵著山坡的田坎邊,有一棟低矮的灰色瓦房,像一個遠古的童話,匍匐在一片青蒼色的院壩上。都夜色闌珊了,屋里卻不見一絲燈光,更沒有我們期許中的一縷溫暖的炊煙。也許是屋內(nèi)的主人已隨子女遷進城里去了,這里早已成了“空巢”;或者主人白天進城做零工去了,還沒有回家。
一叢青色的小山橫在院壩的西邊,樹木繁盛蒼翠,像是特為房主人留下的一筆眉黛。一條小河不知從什么地方鉆了出來,劃過山邊,繞過農(nóng)田,呈“C”字形向南面流去,然而卻聽不見一丁點兒水聲,那河水黑黑的,像墨染的一樣,靜靜地,又如一曲凝固的音樂,像畫在紙上的一樣。
遠處橫亙在天幕下的是高高的白云山。白云山從北向南直逼渝北城區(qū),像一條從天而降的青色巨蟒,神龍見頭不見尾。山頂上高高聳立著一串閃爍的紅燈,從南向北順著山脊“一”字排開,如長長的省略號一直延伸到無垠的天邊,像無數(shù)只黑夜的眼睛,緊盯著寥廓的夜空。原來,那是重慶機場的夜航警示燈,那一串串閃爍的紅光,像是黑夜里盛開的一朵朵血色嬌羞的玫瑰,那是大地對夜空述說的最動聽最優(yōu)美的言語,它每時每刻都在和空中往來的銀燕對話,就像一對癡情的戀人,糾結(jié)無盡的纏綿。
一片落葉,“咔嚓”一聲砸在車棚上,震得大地都在顫抖,這也許是今秋的最后一片落葉了。
公路旁,懸崖邊,山嶺上,所有的樹都是光禿禿的,凌亂的丫杈宛如銅枝鐵桿般靜靜地立著、垂著或橫斜著,像畫家筆下的素描或速寫,一絲風兒的氣息都沒有。
背后的山坳上,幾支巴茅花悄然兀立,勾勒出小山的輪廓和堅韌,與天空劃出一道清晰的界限。那遒勁挺拔的枝干揚起旗幟般綿柔的花絮,像曠野上的舞者撐起夜色的長袖,把秋天的羞澀演繹得如泣如訴,無風無雨亦無晴,葉落無蹤雁無影,獨上山崗望西樓,寂寞荒草鎖清秋。
這時候,最熱鬧的要數(shù)石坎上的那幾叢野菊花,蓬蓬勃勃地開著,黃橙橙的顯得格外嬌艷,從高高的石坎上垂下來,一直垂到公路邊,像幾掛金色的瀑布,點燃了這夜色的亮麗。
也不是沒有一點聲音,豎著耳朵靜靜地聽,“吱吱吱”“曲曲曲”“喳喳喳”,似有若無,忽高忽低,但你總辨不清這聲音究竟來自哪個方向,似乎就在眼前的石縫中、草叢里,似乎又在遠處的曠野上、空氣中,仿佛萬籟俱靜卻又聲如洪鐘大呂,仿佛大潮翻滾、萬樂齊奏,卻又似乎什么聲音都沒有,隱隱約約,飄飄渺渺,清清淺淺,淡淡然然。貼著大地的胸脯,能感受到彼此加速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恰似這拱起的山梁的脊背,在彈奏星月的交響。挨近一根枯樹,恍惚能聽出那樹干里“噗噗噗”輕顫的脈動,那樹上曾經(jīng)的鴉噪,似乎又銀鈴般從樹上傾瀉了下來。
天漸漸暗下去了,四周的景物變得越來越模糊。一顆流星從天邊滑過,“嚯”的一聲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偶爾,一輛小車從身邊開過,那明晃晃的車燈像兩把長長的利劍,一下子刺破了這夜的心臟,讓夢中的琉璃嘩啦啦碎了一地。那轟隆隆的車輪滾過,如一串長長的響雷,噼里啪啦從夜的神經(jīng)上碾壓過來,混沌的世界頓時嚇得暈了過去……直到很遠很遠,闃寂的夜才慢慢緩過神來。
“背燈和月就花陰,已是十年蹤跡十年心!逼鋵,生活中并沒有那么多浪漫的“蹤跡”可尋,但“心”確實需要慰藉,就像太陽累了需要月亮的慰藉,月亮累了需要星星的慰藉一樣?晌也皇怯⑿,也沒有英雄那么高尚,每天來去匆匆、伏案擊鍵,為的是那份責任和擔當,為的是內(nèi)心的安然和坦蕩,為的是托付明天的那片朝陽。
小山的背后,天空一片暈黃,像被熊熊燃燒的火焰烤熟了的地瓜。我知道,那邊是一片沸騰的新城:寬闊的南北大道正在向北無限延伸,兩邊的建設工地燈火輝煌,到處吊塔林立,工人們正加班加點干得熱火朝天,那些零零總總的工程機械還在緊張地作業(yè),挖掘機、推土機的轟鳴聲震耳欲聾、重型卡車來回穿梭,蕩起滾滾煙塵……渝北向北的“引擎”工程建設大幕已經(jīng)全面拉開,鏈接世界的保稅港區(qū)正在由藍圖變?yōu)楝F(xiàn)實。機場三期工程已全面投入運行,起起落落、往來穿梭的銀鷹,把偌大的一個航空港裝點得如同天上的街市一般空靈浩蕩。還有臨空都市那五彩炫目的霓虹、縱橫交錯的街區(qū)、川流不息的車輛、熙熙攘攘的人群、琳瑯滿目的櫥窗、歌舞飛揚的廣場,以及那太多太多的藏在光鮮背后的權(quán)勢、地位、名利、金錢、美色的誘惑……城市的脈動如潮水般翻騰,白天有白天的颶風,夜晚有夜晚的狂瀾,似乎從未見其消停過,我忽然感受到了城市的沉重的“喘息”,每天生活在其中,我即是我,我又不是我,其實我還是我。
佛教追求的是內(nèi)心的寧靜,一個人如果內(nèi)心不寧靜,即使有再多的金錢、再高的地位也還是不會快樂的,也許這就是所謂的“涅磐”的境界吧。我不信佛,但我渴慕寧靜,就像今晚,和相識相知的朋友一起躲進這小山的背后,共同聆聽一顆針掉在地上的“哐啷”之聲,彼此用心交流,無需任何一句言語,每一個清淺的微笑都奔著詩和遠方發(fā)出盛情的邀請。
夜深了,城市還醒著,我們該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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